正文 第 137 章 137

作品:《枕叔

    第一百三十七章<番外·旧时光>

    (一)

    谢曼安坐在窗前,望着外面飘落的细雪走神。腹中的胎儿突然踢了她一脚,让她回过神来。她低眉望向高耸的孕肚时,眉眼间的愁容散去不少,转而变成一种即将做母亲的温柔。

    她将手搭在孕肚上,隔着肚皮轻轻去碰孩子踢过来的小脚,柔声道:“你爹爹马上就要回来了。”

    谢曼安话音刚落,听见了踩雪脚步声。她立刻抬眸从窗口望出去,看见赫连荣从院外回来。她望一眼赫连荣的神色,见其愁眉不展。她扶着身边的桌子缓慢起身,走到门口相迎。

    “殿下。”谢曼安站在门口,“借兵不顺利吗?”

    赫连荣愣了一下,他望着谢曼安,很快又微笑起来。他快步朝谢曼安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外面冷,你出来做什么?可千万别着凉了。”

    赫连荣扶着谢曼安进屋,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椅子里坐下,然后他拉过一旁的椅子紧挨着谢曼安坐下,问:“孩子今日乖不乖?有没有又搅你午睡?”

    “很乖。午后睡得很好。他可能也睡了,才刚睡醒,刚刚还踢我了呢。”谢曼安柔声道。

    “是吗?”赫连荣弯腰,将耳朵贴在谢曼安的孕肚上。可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孩子的回应。

    “殿下想好名字了没有?”

    “珰。”赫连荣道,“早就想好了。我们的孩子是珍宝。珰字极好,儿子女儿皆可用。”

    “赫连珰……”谢曼安重复了一遍。

    赫连荣突然叹了口气。

    谢曼安打量着他的神色,道:“殿下别太心焦。”

    “我怎么能不心焦?”赫连荣皱眉,“太子突然暴毙,父皇召我进京,母妃在这个时候失踪了,定然是三弟所为。”

    赫连荣越说越气,怒道:“身在皇家,想要不争权都不行!”

    谢曼安抬手一下又一下给赫连荣顺气,她柔声劝:“圣上还在,三弟应当有所顾虑,不敢真的谋害母妃。殿下莫急,您若急了才是着了三弟的道。”

    赫连荣看向谢曼安,欲言又止。他沉默了一会儿,一手握着谢曼安的手,一手抚在她的孕肚上,道:“只是辛苦你了,月份这么大了还要跟着我颠簸赶路回京城。”

    谢曼安摇头,柔声道:“不管前路有多少危险,我和孩子都愿意跟你同行。”

    “好。等雪停,我们就继续赶路。”

    谢曼安点头。她垂眸,望向自己的孕肚,在心里盼着路上孩子乖一些。她这一垂眸,并没有看见赫连荣望过来的目光中噙着挣扎。

    赫连荣生性优柔寡断,正如此刻他就陷在犹豫里。

    第二天一早,天清气爽万里无云。

    谢曼安因为腹中胎儿月份大了,本就少眠。她天还没亮就醒了,却发现每日比她醒得晚的赫连荣并不在身边。她心下疑惑,却也没多想,拖着孕肚动作缓慢地起身,收拾行囊。

    侍女进来帮忙,禀告马车已经备好,二殿下也已经在前面等着她。她带着侍女出了庭院,远远看见赫连荣和一个红裙女郎站在一起。

    谢曼安多看了一会儿。

    她知道那个女郎,正是赫连荣此番要向其借兵之人的独女。听说在家中十分受宠。

    赫连荣一回头看见了谢曼安,他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他很快收拾了表情快步走过去扶谢曼安上车。

    谢曼安见启程时,多了很多生面孔,知道赫连荣成功借到了兵马获得了支持,她心下松了口气。

    此番进京,谢家也随行。

    谢家全力支持赫连荣。谢曼安曾向父亲千恩万谢,感激父兄的孤注一掷相帮。

    明明早上还万里无云,可是到了中午又开始下雪。且雪势越来越大,才半个下午,路上覆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最近连日落雪,上午的好天气还未将路上的积雪晒化,如今又被覆了更厚的一层。

    后来马车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以免路滑失事。

    下人们在路边铲了雪,搭了个简易棚子避风雪,用准备好的易燃木生火烧水,将汤婆子灌满热水送到马车里的主子们手中。

    谢曼安将汤婆子捧在怀里取暖,转头望向赫连荣,问:“殿下,你是不是有心事?我瞧着你这一上午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什么。”赫连荣快飞地否认。他又笑笑,为谢曼安拽了拽斗篷,他的目光落在谢曼安的孕肚上,眼中情感复杂。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与他两情相悦的发妻所怀,自知道谢曼安有了身孕那一刻起,赫连荣就在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

    孕晚期让谢曼安变得有些迟钝,不仅行动迟钝,连脑子也变得迟钝了些。可再如何迟钝,她也能觉察出赫连荣的不对劲。她去拉他的衣袖,蹙眉疑惑地询问:“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赫连荣突然大声说:“没有。我能有什么事情瞒你!”

    他从未用这样凶的语气对

    谢曼安说话,谢曼安吓了一跳,懵怔地望着他。

    这个时候赫连荣的侍从过来传话,赫连荣下了马车,匆匆往前面去。

    谢曼安挑帘往外望,看见赫连荣又在和那个红裳女郎说话。恰好那位女郎转过头指向谢曼安所在的马车。

    谢曼安愣了一下,心里更疑惑。她不由去思考赫连荣是怎么借到的兵马。联姻吗?面前这位女郎?

    谢曼安心里有些不安,可是她看见自己的父亲和长兄站在赫连荣身边,且脸上挂着笑容。父兄脸上的笑容让她放下心来。

    车队停下不到三刻钟,趁着降雪有些变小,继续启程赶路,要在天黑前赶到城中。若在这么个天气宿在野外,可不是好事。

    赫连荣重新坐进马车,他弯下腰,将脸贴在谢曼安的肚子上感受着腹中的胎儿。

    只是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孩子一点也不配合,乖乖缩在母亲的腹中,并不与父亲互动。

    “可能是天冷。”谢曼安柔声说,“他今日乖乖的,明日一定会闹。明日再让殿下摸摸他的小脚。”

    明日?赫连荣恍惚了一下。

    他直起身,垂目视线落在谢曼安的肚子上。他说:“曼安,你我少时相识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结为夫妻,是很幸福的事情。”

    谢曼安温柔笑着,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赫连荣仍旧望着谢曼安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的孕肚,继续说:“是我没本事,让你受委屈。”

    谢曼安温柔地去握他的手,道:“我不是说了?不管前路有多少危险,我和孩子都愿意跟你同行。”

    “曼安,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赫连荣慢慢抬起眼睛,望向谢曼安。

    谢曼安这才发现赫连荣红着眼睛,眼眶里蓄满了泪。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厄运之感。难道赫连荣所说的委屈并不是因为她孕晚期还要颠簸赶路。

    赫连荣突然推开了后面车门。他说:“曼安,过来陪我看看雪。”

    他握住谢曼安的手腕,拉着她挪到门口。

    谢曼安没有看雪,她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赫连荣望着漫天的飞雪,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未出生的孩子。可是万事孝为先,我不能不顾母妃的安危不顾。三弟蛇蝎心肠不会放过我,不是我想不争权就能与你云游山水间。”

    “对不起。”赫连荣再一次道歉,眼泪掉下来。“我许了他女儿的后位,

    也许了她的嫡长子。”

    谢曼安安静地听着他的话。从小一起长大的郎君,突然变得那么陌生。

    赫连荣突然在谢曼安的后背一推,将谢曼安推下马车。谢曼安跌下马车的刹那,赫连荣闭上眼睛。

    他始终不敢去看她。

    谢曼安从马车上被退下去的刹那,她的人生仿佛也从平坦大道掉进了深渊。

    马车朝前飞奔,她摔下去,笨重的身体在雪地里翻滑了一段。身体不受控制的时候,她甚至在想——赫连荣怎么敢?难道他不在意谢家的支持了吗?

    她终于稳住了身子,狼狈地摔躺在雪地里时,抬头望向车队,望向谢家的马车。

    车窗的帘子被掀开,长兄探头回望了一眼,冷不丁撞见谢曼安正望过来,长兄愣了一下,迅速收回头。

    谢曼安怔怔望着扬长而去的车队。

    兄长本来平静在撞见她目光时又变成心虚的模样,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赫连荣狠心将她推下马车,是将谢曼安推进绝望的地狱。家人的默许又给她心头狠狠插上了一刀。让她鲜血淋淋。

    她曾感激父兄不顾一切地帮助支持赫连荣,如今才惊觉这想法多可笑!父兄支持赫连荣从不是顾及她的存在!她只是谢家的棋子!

    心口一阵又一阵的绞痛让谢曼安疼得喘不过气,让她暂时忽略了身体上的疼痛。

    直到腹中一脚又一脚的踢踹,才让她让惶惶的绝望中回过神。她低下头,看着雪地上逐渐蔓延开的血水。

    鲜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来,染红了雪地,红得刺眼。

    纷扬的皑雪降落,遮去远去的车辕,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只有无助的她,与她身下不停蔓延的鲜血。

    “孩子……”她颤着手去摸自己的孕肚。肚子里的孩子不停地翻身踢拍。

    谢曼安想要支撑着站起身,小臂突然一阵刺痛。她虚弱地尖叫了一声,摸上自己的左臂,小臂上的骨头似乎断了。

    身上哪里都疼。可是她什么疼都顾不得了,只在意疼痛的肚子,又或者说这一刻腹痛比身上别处的疼痛更强烈。她知道自己要早产了。

    荒郊野岭,又是寒冬的大雪日。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个人把孩子生出来,也不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如何生产,就算生了出来,婴儿又要怎么活?

    她咬着牙用右臂支撑着站起身,环顾四望。天地之间白茫茫,她分不清东西南北,随便朝一个方向迈步。

    脚腕上一阵刺痛。她艰

    难地一瘸一拐往前走。鲜血沿着她的腿向下流淌,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

    寒风吹在她的脸上,飘雪也劈头盖脸地吹在她身上。身体好像早已经冻僵了,她麻木地一瘸一拐继续往前走。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她不要死在雪地里,她要找个地方把孩子生出来。

    没有人能救她,她要尽力去救腹中的孩子。

    腹中胎儿突然不动了,谢曼安心里生出强烈的恐惧。突逢巨变的她,在感受不到胎动的这一刻,才掉了眼泪。

    眼泪从掉落一颗开始,便再也忍不住,一颗接着一颗,泪水纵横。寒风吹在脸上,眼泪似乎要在脸上结冰。这让她更冷了,她不得不咬着牙,用力擦去脸上的泪,不准自己在哭。

    谢曼安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头上身上皆是一层白时,终于无力地跌在雪地里。跌下去的那一刻,她也不忘双手护在自己的肚子。

    她蜷缩地躺在雪地中,这才看见自己走过的雪地被鲜血滴淋了一路。

    巨大的虚弱袭来,她怀疑自己身体里的血要流尽了。

    “对不起,母亲没用,救不了你……”谢曼安慢慢闭上眼睛。过往十几年无忧的生活流水般浮现。若时光倒流,她再也不做父母眼中天真烂漫善良纯稚的小姑娘……

    (二)

    “醒醒!醒醒?喂喂,还活着吗?”

    谢曼安听见有人在喊她。她眼睑沉重挣不开,却慢慢有了意识。在这暴雪的荒郊野外遇到了人?

    求生的本能让她几乎停工的心脏突然又跳动了两下。可是她迷迷糊糊,睁不开眼、应不了话,就连心跳也在两下之后缓慢下去。

    “死了吗?这么个天气……一个孕妇怎么会……”

    男人又说了些什么,谢曼安却听不见了。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腹中突然一阵剧痛,早已没了反应的胎儿突然用力地踹了她一脚。剧烈的疼痛让谢曼安身子抖颤了一下。

    封旭刚要起身,竟见她还有反应!

    封旭一愣,赶忙脱下身上的棉袄裹在谢曼安的身上,然后将谢曼安抱起来飞奔。

    原来在不远处就有一个破败的寺庙。寺庙在山凹里,又被积雪掩藏,若不是封旭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定找不到这里。

    封旭抱着谢曼安到破庙里,手脚麻利地在破庙里找到他藏的柴木,升起火来。

    天寒地冻时,生起的火比光还要明耀。

    封旭将外衣也脱下来,抱住

    谢曼安冻僵的双腿。他皱眉看着谢曼安裙子上的血水,频频去摸她的脉。

    微弱的脉搏证明女人还活着。

    可是这情景实在不乐观。

    封旭扶着谢曼安靠着他烤火。见她身上逐渐暖和些了,他说:“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这地方离小镇还远,没大夫没热水。你要是想活命得自己醒过来。”

    封旭话音刚落,谢曼安痛苦地呜噜了一声。她本是靠着封旭,却疼得身子向下滑。她在昏迷中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

    又是一阵仿佛被撕裂的疼痛毫不留情袭来,她虚弱地叫了一声,睁开眼睛来。

    “命真大……”封旭嘀咕了一句,扶着她躺下来。

    谢曼安明明身上冷得厉害,可是此刻满头大汗。她哼哼唧唧地叫着,失血过多让她声音微弱。

    封旭目瞪口呆:“你不会是要生了吧?”

    谢曼安没有力气回答他。

    封旭转头,从破坏的窗口往外望,在心里思量着带她回镇上生产可否来得及。

    答案是否定的。

    带着她回到镇上,最快也要明天中午。她这吊着一口气,没了火堆,走在雪地里……

    封旭正思量着,手腕突然被谢曼安握住。

    垂死的女人竟有这样的力气。

    “救救我的孩子……”谢曼安颤声。

    封旭也想救,可他怎么救?!

    谢曼安嘴唇颤了颤,封旭低下头凑近去听。她说:“用、用刀……剖开我的肚子……”

    封旭下意识飞快摇头,他安慰:“没到那步。不就是生孩子……”

    封旭心里七上八下,却用坚定的口吻说:“这里离小镇太远,带你回去来不及。我们试着把他生出来。”

    他飞快褪去谢曼安的裙裤,然后垫在了她身下。

    封旭心里也慌着,他硬着头皮看了一眼,在一片血水里看见孩子已经漏了头。

    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封旭心头狂跳,他尽量回忆嫂子生产时的事情,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能语言安慰:“我看见他了,你再努努力。”

    可是谢曼安一点力气也没有。

    封旭回忆了一下,记得嫂子生产的时候,母亲往屋里送过吃的。这个女人流了这么多血,可能没力气了。可是这里哪有吃的?

    他明亮的眸子转来转去,突然有了主意。他取出匕首,在自己的小臂上划了一刀,然后将伤口对着谢曼安的嘴,让鲜血流进她口

    中。

    谢曼安意识涣散间本能地吮了些热血。

    不久后,她重新睁开眼睛。

    封旭松了口气,他说:“你再试试!”

    谢曼安张了张嘴,封旭又赶忙凑过去听。谢曼安虚弱地颤音:“拽出来……”

    眼泪从眼角流出来,流进鬓发里。谢曼安心里明白自己生不出来了。

    封旭深吸了一口气,对谢曼安笑了笑,说:“不怕不怕,我能生出来!”

    谢曼安尽量配合着。孩子从她体内脱离的那一刻,她颤声:“怎么没声音,他、他……他还活着吗?”

    封旭沾满血的双手捧着早产降生的婴儿,他在婴儿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婴儿的哭声,让谢曼安一瞬间热泪盈眶。

    同时让封旭也唏嘘不已。他会生孩子!

    “给我看看……”

    封旭看着相连的脐带,又去找匕首,这才发现匕首不知道何时掉进了火堆里。见来不及,他直接低头用牙齿将脐带咬断,然后将婴儿送到谢曼安的怀里。

    他看着全身是血的母子两个,颇为感慨。

    他用树枝将掉在火堆里匕首拨出来,然后在火堆里添了不少柴木,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封旭心里明白这母子两个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

    孩子生出来之后,谢曼安竟然没有昏死过去。她让儿子趴在她怀里,她睁着眼睛感受着母子相贴的天伦。

    许久之后,她甚至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封旭赶忙帮忙。

    谢曼安的脸上沾满血水与泪水,她望着封旭,求他:“求您带他走。”

    封旭明白这女人是在交代后事了。

    他摇头:“别交给我。我没奶,养不过他。你得自己活下来,你儿子才能活。”

    谢曼安眼中毫无生机。她哑声:“求您将他带去善堂……”

    封旭瞥一眼她的衣服,知是有钱人家的千金。他笑:“我的千金大小姐,你说什么玩笑话?如今哪儿哪儿都在打仗。善堂是什么东西?咱们大荆除了京城,别的地方都没有!”

    谢曼安眼中浮现彷徨:“那、那送去……尼姑庵、寺庙……”

    封旭又摇头:“没有。寺里的和尚尼姑也都饿死了。”

    谢曼安眨了眨眼,垂眸望向怀里的孩子,心下一片凄凉。她喃声:“要是我能活下来,以后要建好多善堂。”

    “嗯嗯。我看行。”封旭连连点头,“所以你得活下来。”

    封旭随意一扫,愣住,问:“你还在流血?”

    谢曼安小声地哭:“冷……”

    封旭回头看了一眼火堆,他一咬牙将身上的衣服全脱下来,披裹在母子身上。然后他弯腰去脱裤子,将身上的两层裤子也脱下来套在谢曼安的腿上。

    如此,他身上便只剩了一条贴身的短裤。

    谢曼安惶惶望着他,眼泪中是言语不能道的感激。

    封旭却转头望向窗口。窗扇早已破,风雪灌进来。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张开双臂,用身体来挡风雪。

    谢曼安哭着说:“若我能捡回这条命,以后给恩公当牛做马。”

    封旭笑笑,道:“你还是先喂奶吧。”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谢曼安避嫌。

    许久之后,他又听见了身后女人的哭声。他问:“怎么了?”

    谢曼安小声地哭诉:“早产,没有奶水……”

    婴儿也在小声地哼哼唧唧。

    封旭转头望向自己的小臂,伤口还在渗血。他心想自己上辈子可能欠了这对母子。

    他转身走过去,扯了扯伤口,将血滴进婴儿的口中。

    他不知道婴儿能不能喝血。可鲜血至少是热的。总好过一直饿着。谢曼安也被他这举动惊了,无措地望着怀里的孩子。

    鲜红的血粘在他的唇上,异常诡异。

    “别担心。兴许等天亮了,你就有奶水了。”封旭安慰。

    谢曼安转头望向窗口。原来已经是夜里了。

    火堆熊熊燃着,温暖一点一点传到谢曼安冻僵的身体。

    谢曼安靠着封旭的肩睡着了,即使沉睡时她也牢牢将孩子抱在怀里。

    封旭一夜未眠,时不时看看母子两个的状况。他十分担心母子两个突然一命呜呼。

    天无绝人之路。风停雪歇,天亮了,艳阳高照,温暖得犹如春日。

    谢曼安苏醒过来。

    封旭长舒一口气,道:“你们母子命真大。”

    谢曼安温柔地望着儿子。昨天,是她人生最灰暗的转折日。而今日,她抱着新生命开始新的人生。

    封旭瞥了她一眼,道:“孩子有名字吗?”

    谢曼安突然想到赫连荣说的名字。

    “岌。”她说,“侧看岸旋转,白浪若山岌。岌嶪之貌。”

    封旭听不懂她文绉绉的话,问:“姓什么?”

    谢曼安迟疑了一下,反而问:“恩公姓什么?”

    “封,封王的封!”

    谢曼安便说:“孩子叫封岌。”

    封旭眼珠子飞快地转动了一圈,然后连连摇头,道:“诶诶,你不用做牛做马更不用以身相许!”

    谢曼安摇头:“您误会了。我没有带着孩子赖上您的意思。只是我们母子皆是恩公所救。您是这孩子的救命恩人,他承了您的姓氏是理所应当。”

    这个意思?

    封旭有些尴尬,他转移话题:“等你好些了,我送你回你夫家!”

    谢曼安眼神一黯:“我没有夫家。”

    封旭沉默了。他隐约猜到这个女人恐怕和夫君……他又笑着说:“那孩子可以跟你姓啊!我送你娘家。”

    谢曼安苦笑:“我也没有娘家了,我没有姓氏。”

    她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不愿意再为过去掉眼泪。

    封旭突然就抱住了谢曼安。

    无关风月,只是最纯粹的安慰。

    (三)

    谢曼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产,她奶水实在是太少,只几滴。封旭思来想去,决定带她回家。

    “我嫂子马上要生二胎了。让我嫂子分一点奶水喂我干儿子。”封旭说。

    谢曼安亮着眼睛望着他,连连道谢。

    封旭皱着眉,为难地说:“但是……我嫂子是个泼辣的性子。我突然把你们带回去,她不一定愿意……”

    谢曼安亮着的眼睛又暗下去,心下也无助。她除了一身伤,身上什么也没有,没法去买奶水……

    “除非……”封旭欲言又止。

    谢曼安重新眼巴巴地望着他。

    封旭叹了口气,道:“除非你说这个孩子是我的。”

    到了封家,谢曼安才知道封旭为什么连连叹气。

    封旭的父亲拿着木板往他身上招呼,板子被打断。封旭的兄长封朝为人稳重,以前每次弟弟挨揍他都要去劝,今日也板着脸袖手旁观。

    封旭的母亲皱眉站在门口。

    封旭身怀六甲的嫂子牵着六岁的孩子站在一边,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

    “好你的混小子!平日里游手好闲为非作歹也就罢了!竟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竟敢祸害姑娘家!看我不打死你!”封旭父亲又从柴木堆里抽出一条木条,朝封旭的身上抽。

    木条打在封旭的胸膛,立刻皮开肉绽。

    谢曼安吓得一哆嗦。

    在封旭父亲又要打封旭时,她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