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4章 雪狮狂情(一)

作品:《剑修风评被害后

    #124
    大雪纷纷,他恼怒的回答被吞进雪原里,没能传到一行人耳侧。
    但这对江兰催来说,已经是个重大失误了。
    他将自己的面巾向上提了提,拦住刺骨风雪,那双黑沉沉的眼遥遥看向云闲的神情。此人面不改色,仿佛完全没有将自己看在眼里。
    江兰催皱了皱鼻子。
    “说到刺客,方才来之前,我在小报上有依稀看到一点消息。”
    不仅云闲没被吓到,这一行人哪个是会被吓到的主——这种把戏,连风烨都吓不到。薛灵秀慢条斯理地回忆起来,“刺客组织十三香,要谁人头,送货上门,保密无忧。”
    “十三香?”云闲道:“这和悬宝阁撞业务范围了吧。”
    “没撞。”薛灵秀道:“悬宝阁的悬赏天下人都能看见,不太适宜一些脏活。交给刺客解决,反倒更踏实。”
    说得有理。只是,悬宝阁的活也没多干净,云闲还记得四方大战时不知哪位能人还悬赏明光大师的袈裟呢,也最后不知道得逞了没有。
    江兰催眼下泪痣在风雪之中灼灼,极为显眼。其实他藏匿所在距离云闲一行人之处并不算太远,甚至都能算得上近了,但他不知修习了何种身法,悄无声息,就连呼吸声都快没入风里,如一块毫无生命的石头。
    姬融雪道:“既然他能发信,想来人就在附近。”
    江兰催失笑。这是自然,只是,在场诸人,谁能发现得了?哪怕是修为最高那人,他也有自信瞒过。
    他看着云闲,心想,父辈宿敌之子,也不过如此。
    云闲:“嗯。”
    江兰催安静地好生奚落云闲一番,终于满意,下一瞬,就见云闲抬手,魁首出鞘,一道剑气直直朝他打来,精准无比!
    怎么可能?!
    要躲开剑气,就势必破了身法,江兰催无可奈何,闪身一退,出现在众人面前,寒声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用了什么法宝?”
    “我并没有发现。但是,我知道你肯定在那。”云闲指了指一片空旷天地,无言道:“江道友,你有没有想过,方圆二十米之内,看上去能藏人的地方只有那里。”
    江兰催:“…………”
    众人:“…………”
    想来众人也是被弱智到了,沉默如今夜的康桥。
    面前这位少年,看起来与云闲一般年纪。都说眼下泪痣易显忧郁脆弱,但他却看上去跟这俩词半点沾不着边,穿得如同马上要去捡破烂,眸光却熠熠生辉。
    坏了,风烨赶紧去看薛灵秀,果然,薛公子的脸色又开始变差。但这次,不是因为江兰催长得有多么好看,脸被遮了一半,神仙也看不出来。这次是因为,一看这位江道友便和云闲殊途同归,都是随时能在泥潭里打滚的皮猴类型,还有这糟糕到云闲都自叹不如的衣品,这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穿着,说难听点,不如裸奔。
    “你行。”江兰催小丢一脸,愤愤道:“下次别让我见着你!”
    他说完就要溜,被姬融雪一爪拦下,不善道:“做什么?”
    姬融雪:“我说让你走了吗?”
    江兰催:“好大的口气啊!吃韭菜了吗?!!”
    他将姬融雪的手拍开,还没过半刻,就被齐齐逮了回来,眼中满是不服气。
    “……”云闲说,“江道友,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做刺客这一行应该挺需要智商的。”
    江兰催身陷囹圄,嘴还是很硬:“杀人是最简单的事。”
    术业有专攻,他本身修的功法就在于隐匿身形,不出手还好,一出手便是一击必杀,这种功法天生就不适合与人面对面硬碰硬,现在被逮回来也是正常。
    雪越来越大了,众人被砸的有点睁不开眼睛。面前空荡荡的散修之府被风一吹,有些凄凉阴森,云闲亲自动手,将江兰催绑成个大闸蟹,一路提溜到宝船之上。
    “江道友,能否问你一个问题?”这人看着清瘦,提起来还挺敦实,云闲松口气,道:“你为什么要这散修的命?”
    江兰催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看她。
    云闲道:“若是单纯的有人向你买他一命,那各凭本事,谁先找到谁便争先,你没必要特意过来放话挑衅。除非此人比起自己要这功绩,更急于让姬融雪得不到这功绩。”
    “笑话。”江兰催道:“我就不能是路过么?看你不爽随手而为。”
    云闲:“裘丹还是裘卓?”
    江兰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若是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就应该问这俩人是谁。”云闲强词夺理,问,“大小姐,你要不要猜一下是谁?”
    姬融雪冷冷看着江兰催,道:“裘丹吧。”
    “我很尊敬两位兄长,但有些话不想说,却不得不说。”姬融雪缓缓道:“裘卓兄长空长年纪不长脑子,虽然成天觉得自己是嫡长子就活该继承正统的样子很令人发笑,但他应该是不屑于和这种刺客组织扯上关系的。裘丹兄长要好些,长的只有无处安放的野心和愈发缺损的脑干,现在大抵觉得到了最后关头也得绊我一脚才痛快,哪怕后果是自己也要摔豁两颗门牙。”
    薛灵秀:“这里没什么外人,你可以简短一点说。”
    姬融雪停顿一瞬:“简而言之。两个废物之中,裘丹要稍微恶毒一些。”
    众人:“……”
    以前没觉得大小姐这么毒舌。看来她是真的很讨厌这两人了,语速都变快不少。
    “江道友。”云闲看向江兰催,“你怎么说?”
    江兰催面上丝毫没有异常:“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做梦!”
    云闲老神在在:“那看来就是裘丹了。其实,江道友,你不告知我们也没有关系。因为就算不是这两位,我们也会尽力把锅扣在他二人头上的,这样到时候丧宴上会比较理直气壮一些。”
    江兰催:“……”
    他被云闲的臭不要脸震惊到了。
    见此人如闭嘴河蚌一般,什么话也不说,一行人也只能将他先绑了放置在一旁。反正现在离丧宴时间还久,不急于一时,不如先去解决散修一事。就如笑面佛陀一般,不管这位散修是否被害入魔,他现在手上已经犯下累累血债,对平常人来说已经是个隐患。
    小石镇内都是修士还好,若是散修逃到了其他小镇,那便更加凶险了。
    “魔气……”云闲看着手上的魔石,道:“此事若能处理得当,对各大宗门也是一个警示。”
    确认有了魔气,那就要麻烦太平了。
    太平又被当成狗使,这次的心态倒平和不少,还嫌这魔气太弱:“这么微小的魔气,我怎么分得清在哪里?再往东边走走。”
    没想到此行竟然还算顺利,风烨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江兰催,对乔灵珊纳闷道:“虽然不知十三香的规模如何,但他好歹也算是首领吧?为什么看上去如此不聪明?”
    乔灵珊也在纳闷这一点。她道:“看这名字,也起的不是很好。什么十三香,听起来像是很难吃的调料。”
    二人身后的空间波动一瞬。
    姬融雪独自站在船尾。雪还在下,转瞬间银装素裹,把所有痕迹都一概抹去,锻体门冷硬的玄铁城防无论如何后退都仍印在眼帘里。
    她在思索着别的事情。
    耳后空无一人,唯有素雪飘摇,她却在此感到了一丝诡谲的怪异。
    就在姬融雪微微蹙眉,打算转身的瞬间,身后突然袭来一道锋锐无比的短剑!
    短剑剑身漆黑,剑刃饮饱鲜血,泛着黯淡血光,来势极其猛锐,毫无前兆,仿佛从虚空中骤然出现,响尾蛇般嘶嘶作响。姬融雪闪躲不及……不,不是闪躲不及,是压根便不给闪躲的机会!
    她脖颈上的保命灵锁已然察觉到性命攸关,正不安铮鸣起来,随时准备着放出防护罩,姬融雪眼神一厉,就在这时,左侧也闪电一般袭来一道熟悉剑气,也正是直直冲着她面门而来,姬融雪调动浑身灵气,看着两剑就在她眼皮之下锋芒相触,溅出一道铿锵火光!
    但第一道,是剑。第二道,只是剑气。虽说来得及时,但也只是延缓了第一道短剑的速度,碰歪了它的方向。姬融雪一挡,那道剑自她手背划过,渗出淋漓鲜血,血在空中暴露一瞬,立马结成了火红色的冰渣。
    剑来了,人也来了!
    江兰催鬼魅般自她面前浮现,苍白手指握上剑柄,神情与方才判若两人,眼中漠然,毫无感情,视线瞬间锁住眼前之人致命之处,找寻破绽,短短几瞬,在姬融雪身上便劈出伤口。
    他的目的,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散修。一开始便是为了接近姬融雪,再下杀手!
    那道剑气是宿迟所出,随剑气而来的,便是云闲。魁首出鞘,火红灵气烧灼落雪,水滴洒落地面,她上前一步,截住江兰催的短剑,打了个招呼:“嗨?”
    江兰催见众人闻声赶来,明白此事不成,一言不发便要跳船离开。
    第一击全力不中,那便出第二击。两击不中,此人此时便杀不了了。他引以为傲的身法不仅可以突袭,还可以逃走,若他不愿,谁都拦不住他——
    江兰催一跃下去,跃进了一只巨大的渔网。
    他终于真实地怔住了:“?!”
    “江兄。你下次上载具之前,得看清楚啊!”云闲扒拉在窗沿,对他喊道:“这——是艘船!虽然没下过水,一直在陆上行走,那好歹也是船!是船,怎么可能没有渔网?”
    ……
    半柱香之后,江兰催又被五花大绑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也就是现在,他才知道,之前云闲是绑的有多么不走心。现在不仅是身上的捆灵索,还有附近的符阵,甚至薛灵秀还将他的大穴全给封了,天罗地网,压根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江兰催阴郁道:“你方才是刻意让我出去的?”
    眼底一颗红痣更添郁色,让他看起来灰蒙蒙的,随时都要伺机而动,咬谁一口。
    看来现在才是他真实的性格。不,也不一定。毕竟方才初见的时候,云闲是真的没看出来他是在演。
    真是修真界处处人才,影帝在民间啊。
    云闲道:“你是来杀姬融雪的?”
    “不杀了。”江兰催啐了一口,郁道:“钱少事多,麻烦得要死。”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朋友多还喜欢赖在一起的。杀一个六个来救,杀不着还容易把自己搭进去,烦死。
    云闲抱臂看他,道:“大小姐值多少钱?”
    “两万灵石。”江兰催懒懒抬眼看她,道:“你若是给十倍,我杀了委托人,如何?”
    比她想象的便宜多了,云闲说:“我没有钱撒。”
    江兰催:“……”
    他被绑着,其余几人就这么跟看猴似的远远看他,时不时还戳戳点点两下,江兰催脸一阴,道:“我知道那个散修人在哪。具体位置换放我下船,干不干?”
    云闲:“谁知道你会不会骗我?”
    “那就找到了再放我下去。”江兰催道:“我好歹也是江奉天之子,不会干这么掉价的事。”
    薛灵秀知道江奉天是谁,见云闲一头雾水,便解释道:“和柳斐然齐名的散修,武器是刀,为人严肃,不怒自威。”
    “……行吧。”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如果江兰催说话不算话,她就去各大门派挂横幅骂他。云闲睨他,又加了一句,“你平时和你父亲相处模式也是这样吗?”
    兰催三分醉,演到父流泪。
    江兰催咬牙道:“这不重要!”
    很快,众人就见识到了刺客组织的行动能力。悬宝阁的眼线虽广,但容易暴露,更换比较频繁,江兰催唤来的人,却都穿着比他还要破破烂烂的衣服,看上去生疮的生疮,流脓的流脓,竟都是些大街小巷里窜来窜去的小叫花子老乞丐,一见江兰催,咯咯吱吱笑起来:
    “老大,你阴沟里翻船啊!哈哈哈哈!”
    “死道友也死贫道!老大,你现在这种情况,恕我没办法救你!”
    “有事吗?叫我们来有什么事?”
    江兰催说了个人名,其中一个拿着鸡腿的小叫花子说了个地名,含糊不清道:“你说的那个人,喝了百花杀,已经醉倒十天十夜了!还睡在烂水沟里,天气这么冷,不知死了没有,也没有家人去寻他。反正,身上的东西肯定是都没啦!”
    云闲和姬融雪对视一眼。
    “……”
    在臭水沟里找到那名散修时,他虽没死,但离死也就只差那么一点了。
    他还穿着当晚那件血衣,血迹斑斑,头脸上也全是被手随意抹开的血渍。看来自灭门那晚后,他便一路来到这里,醉生梦死,躺了整整数日。
    “只剩一口气了。”云闲怀中的魔石愈发滚烫,她道:“果真,全身上下被扒的只剩下衣服。”
    荒郊野岭,人本来就少,更何况他心存死志,就算有人救他也不肯回去。
    那散修弥留之际,视线已然模糊,见有人来,嘴唇轻动,说了句什么:
    “一开始就不该接过那本书……”
    “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什么书?谁给你的?”姬融雪眼神一凝,追问道:“你知道名字吗?”
    那本魔书,可能也被不知哪个过路小贼扒了去。寻常人可能无事,闹不出多大风浪,但要是辗转到什么人的手上,那后果就难以估量了。
    散修的视线越过山岭,遥遥望向远方。
    “我因为相信他,才……”散修最后苦笑了一声,道:“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雪花飘落,鼻息消失。
    众人沿着他的视线,看见了群山之中的锻体门,那高耸入云的城防堡垒,和冷硬的玄铁哨岗。
    云闲将他的尸身用雪埋起,起身,道:“果然,没有一个宗门可以幸免。”
    “喂。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吗?”江兰催拍拍身上的灰,道:“你们在说什么?神神叨叨的?”
    他看上去神情较为困惑,这次困惑的比较认真,看起来很真诚。但前科在此,所以众人也并不怎么相信他是真的不知情。
    云闲心头一转,突然道:“江兄啊。你之前是不是说,如果给你十倍价格,你便可以去杀委托人?”
    江兰催被她叫得鸡皮疙瘩起一身:“是。不过看你这个穷鬼样,你出的起?”
    云闲自动忽略他的攻击性言论,又沉思道:“不论委托之人到底是什么丹还是什么卓的,又或者是什么长老,总之,他们一定会在丧宴上出现。不如这样,我们带你混进去?”
    “我为什么非要自己去?”江兰催避开她的试探,并不领情,冷道:“十三香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刺客,都要我事事亲为。”
    云闲道:“欸,这你就不懂了。若要成为天下第一刺客,就需要打出名声。要什么样才有名声?咱们刺客,必须得走‘质’不走‘量’。你若是逛别人地盘宛如回家,在别人主场轻松得手,这一次难道不值得吹十年?”
    乔灵珊默然:“什么叫‘咱们刺客’……”
    “成为天下第一刺客?”江兰催冷笑道:“我已经是了。”
    云闲没想到,这天下竟然还有跟自己一样自信的人,实属不易。但她面色不变,只摇头道:“非也非也。要我来说,江兄你对刺客一道还有长足进步空间。”
    宿迟似乎是知道她又要说些什么了,唇角翘了翘。
    “哦?”江兰催一顿,像是被挑衅到了,逼视她,缓缓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在哪里还有进步空间?”
    云闲清清嗓子,道:“刺客的赏金,该如何发放?”
    “废话。”江兰催不耐道:“谁杀的人,谁便得赏金。不然呢?”
    “好!”云闲拊掌,道:“接下来,请听题!”
    “场景如下。”她一面说,一面挨个指向在场之人,“十三香发布任务,三万两悬赏祁执业项上人头。但因为他处在佛门之中,想要直接下手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你,大师兄,都决定要用毒杀的方法!”
    祁执业莫名项上一凉:“?”
    “毒杀不是我的风格。”江兰催道:“所以,然后呢?”
    “想要毒杀壮如牛的祁执业,至少需要十钱毒药。好巧不巧,大家都选用了一样的毒药,又好巧不巧,三人都决定从长计划,否则太过明显。所以,在同一天中,我在他杯中下了两钱毒药,大师兄在他斋内下了三钱,而江兄你比较狠毒,直接在木鱼上下了足足五钱毒药!”
    祁执业:“关木鱼屁事啊!!”
    “当即,壮如牛的祁执业中毒便深,倒地奄奄一息!”云闲一拍掌心,又肃然道:“但,由于明光大师及时赶到,所以祁执业毒气攻心被暂时减缓,若是抓紧送到医修处,便不会危及性命!”
    风烨:“怎么没有给我安排角色?我也想下毒。”
    乔灵珊:“风烨……”
    江兰催:“然后呢?”
    “祁执业被抬上马车,一路朝医阁前进,眼看就要到达。”云闲又一拍手,“怎料此时,斜刺里冲出来一辆豪华马车!车夫定睛一看,竟是那嚣张跋扈的薛家公子,又骑着马出来逛街啦!两方躲避不及,直直撞上!祁执业瞬间滚落下地,又受了伤!”
    姬融雪:“祁执业,你好倒霉。”
    祁执业:“……”
    薛灵秀:“……”
    原来自己在云闲心中就是这嚣张跋扈公子哥形象吗?!
    江兰催皱眉:“然后呢?”
    “都说,世事弄人。”云闲叹息道:“如果祁执业早先没有中那十钱毒,现在被撞一下也最多是伤筋动骨,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可他本就身体虚弱,正是紧要关头,被薛公子这么一撞,顿时就一命呜呼!停止呼吸!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
    江兰催耐着性子听完,不由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莫名其妙。”
    “已经听清楚了么?”云闲对他一笑,道:“好了,江道友,现在请你回答。如果你是十三香的首领,赏金要给谁比较合适?又到底谁,才是真正杀害祁执业的那名刺客?”
    江兰催:“…………”
    他瞬间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