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作品:《沾青

    林琅心中有胜算,对于裴清术接下来的回答,她并不意外。
    所以,当他长久的沉默之后,最终还是妥协点头。
    她也只是轻轻扬眉,做为回应。
    饭是在酒店内吃的。
    二楼是餐厅,服务员拿来的菜单,上面甚至连标价都没有。
    是光看图片和名字就能知道,不是她这种消费能力能承担起的。
    早就明白两人之间的阶级差别,此刻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只是盘算着,今天结束,自己欠他多少钱。
    得还多久才能还清。
    林琅随意点了几样,将菜单转递给裴清术。
    他接过后也没看,只是另外让服务员再上一杯加热过的牛奶,和白水。
    很显然,白水是给他自己的。
    林琅问他:“你不吃点?”
    他摇头:“吃过了。”
    “吃过了还能再吃。”她说。
    随口说的一句话,不是要求,也不是建议。
    裴清术却好像认真听进去了,叫住服务员:“麻烦再加一份藜麦沙拉。”
    林琅抬眸去看他。
    她有时候觉得裴清术这人身上有种不太真实的神圣感。
    他太完美了,完美到没有一丁点缺陷。
    哪怕随口一提的话,在他这儿都能被认真对待,并给出回应。
    好像永远也不用担心会被冷落。
    永远能感受到那份重视。
    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
    所以,林琅偶尔也不乏疑惑。
    真的会有人,哪怕是人性中最基本的缺陷,都不存在吗。
    但也只是偶尔,因为这些与她无关。
    她没有兴趣去挖掘别人内心的最深处,找出埋在其中的,代表人性阴暗面的种子。
    如果固执也是缺陷的话。
    裴清术始终摆脱不了分寸感,让他死守着“发乎情,止乎礼”这六个字。
    林琅突然开口:“我和徐初阳分手了。”
    不带多少起伏的和语气的一句话,比起告诉他,更像是在陈述这一个事实。
    林琅的性格算不上多好,古怪别扭,所以没什么朋友。
    但她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将仅有的温柔和宽容全部给了徐初阳。
    她给过他太多次机会。
    可是徐初阳不珍惜,他看不见她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他把她的真心踩在脚上。
    裴清术这么聪明的人,林琅觉得自己不需要把话说的太明白。
    他自然会听懂。
    我和徐初阳分手了,你也不用顾虑太多。
    服务员很快就过来,林琅点的东西不多,一份草莓西多士,还有培根土豆奶油汤。
    至于裴清术另外给她点的那杯热牛奶。
    估计是闻到她身上的酒气,以为她也喝了酒。
    牛奶可以减少醉酒后的反酸腹痛。
    哪怕她滴酒未沾,身上的酒气也是在搀扶周橙静时,被沾染上。
    “后天去看电影吧,我请客,做为今天的答谢。”
    她直白邀约,看着他的眼睛。
    酒店内暖气开的足,裴清术身上仍旧是那件烟灰色的西装,只是此刻,扣子被解开,林琅看见他里面的白色衬衣。
    妥帖周正到连一丝褶皱都不见。
    昏暗且暖黄的灯光,将无声四溢的暧昧氛围推至一个**顶峰。
    裴清术在其中,不带丝毫欲念的清冷,不知是受了灯影的影响,还是因为林琅实在算不上清白的一句话。
    让他眼底神色有片刻动摇。
    如同树叶掉进湖泊,惊起的涟漪都细微。
    林琅并不指望他能有多大的反应,这人像是早就到了一种常人没法企及的高度。
    上一次,自己当着徐初阳的面去牵他的手。
    他的情绪变化也仅仅只存在分毫。
    但是,人不能只一味的主动。
    那样太廉价,也浪费时间。
    迟迟没有等来回答,林琅不再勉强他:“你要是没空的话就算了。”
    她拿起杯子,浅浅喝了一口。
    牛奶的香味很醇厚,带着暖意一起滑进她的食道。
    哪怕没有喝酒,此刻这杯热牛奶,依旧能缓解她身体上的不适。
    低血糖虽然不致命,但也足够让人受罪。
    林琅突然想起刚才在酒吧里,和那碗红糖姜醋一起被服务员端上来的甜品。
    是需要多细心,才能在那样昏暗吵闹的环境之中,连她低血糖头晕都注意到。
    那双琥珀色的眼,此时在背光暗处,没法太细致的去看清眼底情绪。
    他垂下眼睫,白皙修长的手指,如玉如竹,骨节分明。
    此时指腹抵着杯壁轻抚,像是在思忖林琅刚才的话里,有几分真心。
    长时间的寂静。
    待林琅打算终止这个话题时,他终于点头:“有的。”
    他说:“有空。”
    林琅知道,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却是他在深思熟虑之后好久才做出的决定。
    或许,在他们都沉默的时间里,他的内心经历了一场并不轻松的挣扎。
    理智和感情在反复拉扯。
    最终,理性至上的人,却优先放弃了理性。
    林琅一时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因为她分明看见,他在说出这句话后,低垂下眼,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林琅的手机响了好久,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她不想理,干脆直接调换成勿扰模式。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裴清术应该是真的不饿,那道藜麦沙拉只在刚端上来时,被他礼貌性的吃了两口。
    这种高门大户出来的,是不是都舍弃不掉那些繁琐的礼仪。
    林琅对此深感疑惑。
    裴清术的手机震动几声,他错开目光去看上面的信息。
    眼神微凝。
    消息是徐初阳发来的。
    手机在他手里,无意识的加大力道,裴清术闭上眼,罕见地复杂情绪上涌。
    他一向就是一个有自己主见的人,决策评断,从来不需要旁人来建议。
    可是。
    他始终不敢确认,自己踏出的第一步,究竟是对是错。
    -
    林琅不放心周橙静,也不敢在外面待太久。
    饭吃完后,她就独自回了酒店。
    原本裴清术是要送她的,但被她拒绝了。
    “已经麻烦你很久了。”
    她低头看腕表上的时间,已经十一点。
    虽然不清楚裴清术的作息时间,但想来应该也不会太晚。
    像他这种自律到近乎严格的人,早睡早起恐怕是常态。
    “今天谢谢你。”
    又是一声谢,频繁到让人觉得烦的地步。
    裴清术只是温声笑笑:“没关系。”
    在他这儿,好像每一句话都能得到回应。
    哪怕是废话,哪怕是重复了很多遍的废话。
    他都会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地回应。
    那天晚上,周橙静吐过几次。林琅几乎没怎么睡,全程照顾着她。
    偶尔实在困极了,就稍微眯一会。
    一直折腾到早上七点,周橙静的状态才好许多。
    林琅终于能踏实睡上一觉。
    虽然满打满算,加起来也才四个小时。
    不过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周橙静清醒以后就喊头疼,林琅给她接来热水,说她都是自找的,明知道自己喝不了还喝这么多。
    周橙静拿着水杯,一脸郁闷:“还不都是因为那个死渣男,骗我感情。”
    林琅点头,从包里拿出那张有了折痕的□□。
    “感情被骗了,钱也没了。”
    周橙静看清□□上的数额后,眼睛瞬间就睁大了:“我这是喝醉后把人家酒吧给砸了吧?”
    她点醒她:“想什么呢,你要真把人酒吧给砸了,就不是这个价了。把我们卖了估计都赔不起。”
    周橙静痛苦抱头。
    林琅说她失个恋连胆子都大了,去喝酒也不看地点。
    那位置是她们能踏足的吗,去一趟,皮都得被剥下来一层。
    周橙静的酒虽然醒了,但宿醉带来的后遗症还存在。
    头一阵一阵的疼,她脸色仍旧不大好看。
    想着她此时正遭受着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创伤,林琅也不忍心继续多说什么。
    安抚好她的情绪之后,问她要不要再躺下休息一会。
    这个点还早。
    周橙静低眉叹气,说她当时也没想这么多,纯粹就是上头了。
    那渣男把她叫过去,她听见电话里那边的起哄吵闹声,还以为是要把介绍给他们的朋友。
    还挺紧张,甚至还专门化了个全妆,连衣服都是前段时间领了工资后和林琅一起去商场买的。
    价格四位数,她一直没舍得穿。
    盛装出席,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甩。
    所以,她没想那么多。
    当时难过到连思考的能力好像都丧失了,整个人全凭身体做出最直接的判断来。
    “不过你是哪来的这么多钱?”
    此刻意识到问题关键的周橙静,看着林琅问道。
    林琅只说:“好在碰到个熟人,他帮忙代付了,不过钱还是得还的,咱两现在已经算是彻底背负债务了。”
    周橙静觉得疑惑,林琅居然在那种地方居然还能碰见熟人。
    难不成是......徐初阳?
    像是看穿了她此刻的内心所想,林琅打断她:“别猜了,你没见过。”
    “哦。”知道林琅不想多讲,周橙静也识趣地没有继续去烦她。
    退房的时候,林琅让周橙静先去外面等她。
    周橙静此刻还处在一个大震惊的状态下,自己昨天的醉酒到底耽误了多少事儿。
    点的那些酒她还有印象,但什么时候住进这里的,她的大脑完全就是一片空白。
    林琅将房卡交给前台,对方笑容官方:“裴先生昨天交代过,这房卡让您留着,那间套房是不对外的,您随时都可以过来。”
    林琅迟疑片刻,不轻不重的一句不用,便拒绝了裴清术的好意。
    房卡被放在灰色理石台面上,前台语气犹豫:“我们也只是打工的,希望您不要让我难做。”
    想到她也是听上头的吩咐做事,大家同为打工人,秉着社畜不为难社畜的理念。
    林琅虽然并不想接受这种不平等的给予。
    但她还是妥协了。
    那张质感高级的墨黑色房卡被她随手放进外套口袋里。
    周橙静正在努力回想昨天发生过的一切,但苦于脑子像是一并被放进酒水里浸泡过一样。
    连大脑褶皱都被泡发的异常光滑。
    她只能去问林琅,昨天发生了什么。
    林琅让她与其费心去想这些,还不如多考虑考虑怎么快速赚钱,然后把欠的债给还上。
    周橙静觉得自己现在真是人财两失了。
    刚好赶上今天没课,林琅陪着周橙静回了家。
    她是北城本地人,和她爸妈一起住。
    这房子在老小区,单位分配的,挺小,但好在地段还行。
    周橙静去洗澡了,浴室很快就有水声传出来。
    林琅盯着手机里那一长串标了未读红点的消息。
    除了徐初阳的,还有无敌暴龙战士。
    他简直就是把林琅当成了废话垃圾桶,什么话都往她这儿说。
    林琅将对话框点开,最后一条消息是一串数字。
    看上去,像是时间。
    她照旧,只回最后一条消息,简单一个问号发过去,是对这串数字感到疑惑。
    很快,无敌暴龙战士就给了她回复。
    【上帝:过些天要参加个寿宴,我怕忘记,你到时候记得提醒我。】
    【上帝:要是真忘了,我奶能打瘸我的腿。】
    林琅回了个好。
    犹豫片刻,她问他,有没有除了画画之外的其他活。
    她可以给他打个折。
    【上帝:你很缺钱吗?】
    林琅回:挺缺。
    【上帝:那正好,我还一直不好意思和你说。】
    【上帝:我看你留在论坛上的年龄,你应该读大学吧。我的家庭作业,你一起帮我写了。】
    【上帝:就按画画的价格来算。】
    写作业比画画简单的多。
    这笔生意对林琅来说简直稳赚不赔,所以她当即就应下来。
    对方拍下题目的照片,发给她。
    林琅看清内容,没记错的话,高二的题。
    居然是高中生。
    她还以为,他顶多初二。
    周橙静洗完澡出来,身上一件厚睡衣,没有立刻去吹头发,而是用干发帽包着。
    她坐在自己的桌前护肤,提起林琅和徐初阳的事儿了。
    “你是怎么打算的?”
    她摇头:“不知道。”
    林琅和徐初阳之间的那些事,周橙静也陆陆续续知道了一些。
    实在是过分。
    这一路以来,她是亲眼见过林琅过的有多苦的。
    身边没有亲人,生病受伤都是一个人。
    高中那年阑尾发炎,疼到几乎晕过去。
    听说还是房东偶然间发现,将她送去的医院。
    在学校也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甚至还因为性格过于沉默寡言,而遭受过一段时间的校园霸凌。
    原本以为遇到徐初阳,是将她从泥泞生活中拯救出的第一道光亮。
    却不想他的出现,仅仅只是为了让她本就称得上苦难的人生,越发难过而已。
    周橙静原本想着让林琅先她这儿住,虽然小了点,但挤挤也还凑合。
    林琅不想打扰她,更何况她又不是独居,她爸妈也住这儿。
    不大的二居室,再加上一猫一狗。
    “而且那房子我也出了一半的钱,为什么是我搬走,不是他搬?”
    周橙静觉得她这话说的也在理:“徐初阳家那么有钱,他应该不屑于继续住在那个老小区里吧?”
    这个问题,林琅没法回答。
    她不是徐初阳,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
    林琅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天空都开始浮出一抹暗色。
    老小区的优点大概就是热闹,一到下午尤其。
    老人小孩聚在一起,聊天的聊天,玩闹的玩闹。
    甚至还有小情侣们手牵手沿着小区周边散步。
    不久之前,林琅和徐初阳偶尔也会也在饭后下来散步。
    林琅挺怕那种大型犬,有时候碰到遛狗的,她还挺紧张的往徐初阳身后站。
    他握紧她的手,笑里分明带着宠溺,却故意调侃她:“早知道你怕狗,我之前就不该带你去看恐怖片。”
    原本以为,她会吓到往他怀里钻。
    结果她全程淡定的看完,临近结尾还不忘点评一番。
    扮演鬼的男演员不敬业,假睫毛都掉了。
    那狗也不知道是喜欢林琅,还是想故意吓唬吓唬她。
    一直追着她摇尾巴,林琅吓到拉着徐初阳的衣角往一旁躲。
    仿佛是在和那狗玩老鹰捉小鸡一样。
    林琅是被捉的那只小鸡,狗则是老鹰。
    至于徐初阳,全程护着她。
    他抓过林琅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又去摸那条狗的脑袋,眉眼分明是温柔的,还带着笑,说话的语气也慢慢悠悠。
    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是在威胁:“你要是再吓唬她,我就把你拉去炖汤了。”
    直到那狗被吓到拽着主人手里的绳子跑开,林琅才去和徐初阳说:“你还挺残忍,那么可爱的狗,你居然要炖汤。”
    他意味深长地点头:“确实挺残忍的,居然为了一个小没良心的,去吓唬一条那么可爱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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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戛然而止,一切都在林琅推开那扇门之后,变成记忆里的泡影。
    屋子里一阵浓烈的酒气,至于是谁身上的,显而易见。
    客厅电视机正播放着广告,徐初阳眼神落在上面,仿佛看的极为认真。
    林琅换了鞋子就要回房,准备换完衣服就继续昨天的工作。
    却在经过客厅时,被拉住胳膊。
    他的力道有点大,眼底神色深邃暗沉,仿佛浪潮来临前阴郁密布的海面。
    所有吊诡危险都隐藏在最深处。
    “你知道你一夜没回来我有多担心你吗,哪怕你不想看到我,你也该提前和我说一声。”
    他大概是真的着急了,罕见地情绪失控,温和不再,眉间带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