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第三十章

作品:《沾青

    林琅没有回答, 只是静静看着徐初阳。
    她觉得他变得好陌生,明明还是从前的长相。
    可在林琅看来,朝夕相处的那些时间里, 他们其实根本就不熟悉。
    好半天, 她才开口:“原来我以前死缠烂打的样子,这么难看。”
    分明不重的语气,却让他愣住, 然后整个人僵在原地。
    从足底开始,一寸寸往上。
    如同被冰封冻住, 血液也凝固。
    他甚至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发声的地方, 声音生涩沙哑:“什么?”
    “我说难看。”她有耐心地, 再次重复,甚至给他标出了重点。她说,“徐初阳,你现在的样子, 真的很难看。”
    直到她离开, 周围夜市小吃摊的喧闹声好像也在此刻全部停滞。
    他想呼吸, 但胸口沉闷到一点缝隙也不给他留。
    情绪绷直到了一定程度, 便更易碎。
    他看着她离开, 看着她拿出手机低下头, 看着她拨通谁的号码。
    那种无力感迫使他呼吸停滞。
    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呢。
    那是他的林琅, 是他的林琅啊。
    他一点一点, 将她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林琅。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病情时好时坏。
    稍微一点重压都足够让她情绪崩溃。
    那阵子徐初阳比她失眠的还要频繁,他怕,真的怕。
    怕睁开眼看见的是她的尸体。
    学业最忙的时间, 他恨不得将她捆在自己身上。
    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是一分一秒。
    记忆好像回到很久之前,只要看见烟火了,她都会闭眼许愿。
    徐初阳笑她幼稚,却还是认真的去问她,许了什么愿。
    她神神秘秘不肯告诉他。
    他便笑,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我也许了一个愿望。”
    她好奇,抬眸问他:“是什么?”
    他低下头,额头与她的相抵,距离那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希望,我们小琅许的愿望都能实现。”
    她微微睁大了眼,有些可惜:“我也许了一样的愿望。”
    徐初阳轻抬一侧眉骨,又是一声轻笑:“那真是可惜,浪费了。”
    这段恋情的开端,是他在漫天烟花的夜晚,一眼就看见了她。
    太过熟悉的眉眼,总让他恍惚。
    所以他任由情绪拉扯理智,走向了她。
    再然后,他告白,他们在一起。
    徐初阳一直都觉得,林琅在他这里,只是一个寄托。
    他对蒋杳爱而不得的寄托。
    可是,为什么。
    他捂着胸口,那种真切的疼反复摧残他的□□,不再是虚无绵密的疼。
    他大口喘气,呼吸提不上来,仿佛被什么堵塞住。
    于是更加急促,如同一只被海浪拍上岸的鱼,没能及时随着浪潮返回。
    林琅。
    他伸手按着胸口。
    疼到他想干脆伸手将心脏给生挖出来。脖颈处的血管筋脉都因为忍耐疼痛而凸起,全身开始流冷汗。
    直到耳边传来惊呼声,他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眼前,只余一片黑。
    -
    除了裴清术给她送来的那几块甜点之外,林琅一晚上什么都没吃。
    这会已经饿到有种眩晕感了。于是随便找了个路边摊,要了份馄饨。
    在她给裴清术发完消息的几秒后,对方就给了她的回应。
    他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问了她地址。
    林琅盯着手机里的回复,突然有点想笑。
    感觉裴清术这人,看着温和好说话,但有种一本正经的认真在里面。
    估计这辈子都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任何说情话的经验。
    看到“我想你”这种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是通过行为来表达。
    ——我也想你。
    或许能理解成,我比你想我,还要更想你。
    对啊,如果真的想了,就不该只是口头说说,而是直接来见你。
    想一个人,不就是应该立刻见面吗。
    这么一对比,她反而显得没那么多诚意。
    手机锁屏放在一旁,馄饨也正好端了上来。
    林琅往里倒了点醋,又加了些葱花。
    勺子轻慢地搅动几下,那辆黑色卡宴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是第一次见到这车,但林琅莫名有种直觉,车门打开后,裴清术会出现。
    果然。
    开车的人是他,干脆连司机都没用。
    身上还是那件浅灰色衬衫。
    人群之中,他的身高优势让林琅得以一眼就看见他。
    太过完美的身材比例,腰身也带着几分禁欲清绝。
    这样的人,与热闹喧哗的路边摊好像不太相配。
    林琅突然有种,强行把高高在上的人,往下拉的罪恶。
    可当事人却丝毫没有感觉不适,忽略了四周无数道视线。
    在林琅看到他之前,他早就看见她。
    走到桌前,拖出那张红色胶椅坐下。
    老板见又有客人,便拿着菜单过来。
    裴清术接过的同时轻声致谢,并没有太仔细的看,而是要了一碗和林琅口味一样的馄饨。
    待老板走后,他的视线又放回她身上。温润的一双眉眼,昏黄灯光之下也清冽。
    大约是见她身上仍旧单薄着一件薄衫。他怕她冷,特地留给她的外套没被拿走。
    他也只是问:“不冷吗?”
    冷啊。
    林琅点头,又去问他:“你呢,你不冷吗?”
    他笑,也点头:“有一点。”
    “那怎么不多穿点。”
    问完之后又觉得这问题有点蠢,他的外套早就给她了。
    馄饨很快就端上来,于是老板又得到了一声道谢。
    林琅有时候觉得裴清术这人,实在过于守规矩了一点。
    “你从小被管的很严吗?”她是真的只是好奇。
    哪怕是徐初阳,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礼貌到近乎疏离。
    他手上动作稍顿,视线也从那碗馄饨移到她的眼睛。
    和人说话看着对方的眼睛,好像也是他的习惯。
    “还好。”
    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林琅总觉得,和裴清术在一起时,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在感。
    比起高高在上、拉你出深渊的救赎,他更像是会弯下腰来听你说话的倾听者。
    不会让你存在任何被施舍的感恩戴德。
    就好像,你们始终都处在一个完全公平的地位。
    但是,比起让你去踮脚,他会先弯下腰。
    向下兼容?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林琅没有继续问下去,一碗馄饨被她安静吃完大半。
    隔壁桌有人抽烟,微呛的烟雾散过来,林琅坐着的地方离得近。
    她微皱了眉,对这股味道始终带着一种抵触。
    裴清术站起身:“换个位置吧。”
    她抬眸,一点点疑惑:“嗯?”
    反应过来,他是怕她被烟雾呛到。
    刚要拒绝。
    像是看穿了她的念头,他柔和了语气:“我从小闻着寺庙香火长大,习惯了。”
    林琅只沉默几秒,最后还是接受了他的提议,和他换了位置。
    起身的同时,闻到他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沉香。
    浮躁不安的心脏也逐渐回归实处。
    分不清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还是因为他这个人。
    林琅久违的有了一种,名为踏实的情绪。
    她有时候感觉他和徐初阳很像,但是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又天壤之别。
    早就吃饱了,这会也没了胃口。老板刚端上来两碗赠送的米酒,她浅浅抿了一口,就被甜腻到眯起眼睛。
    老板将米酒放在裴清术手边,说是赠送的,让他尝尝味儿。
    他刚要道谢,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来。
    看一眼林琅,然后才冲老板点头。
    对于他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这是被她说的连道谢都不敢了。
    怕她嫌他老古板?
    他喝了口米酒,味道明显不是他喜欢的,但还是在老板的热切注视下去喝了第二口。
    直到老板满意离开,他才倒了杯温水,企图去压一压口中的甜腥味。
    “你小时候被寺庙的香火呛过?”林琅突然问他。
    他点头:“最开始天天咳嗽。”
    “咳嗽也继续忍着吗。”
    连林琅自己都没注意到,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平淡自然的和他交谈。
    但裴清术察觉到了。
    他性格亲和,没什么距离感,哪怕对陌生人也是。
    但是超过了那个被定下来的界限,再想靠近哪怕一寸,也都是奢望。
    可面对林琅,他放下所有的规矩和原则。
    “师傅说,闻习惯就好了。”
    “然后你信了?”
    他摇头:“没信。”
    “嗯?”
    他笑:“因为他是一边咳嗽,一边说出这句话来的。”
    所以,没有丝毫信服力。
    林琅终于没忍住,笑着低下头来:“是正经师傅吗。”
    他也笑:“应该还挺正经的。”
    是不是长得好看的人,在哪都会受到优待。
    他们两个人明明只点了两碗馄饨,还是最便宜的鲜肉馄饨。
    老板前前后后已经送过好多东西了。
    又是米酒又是瓜子的。
    说看他们在聊天,所以送点解乏的小玩意儿。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林琅暂时中止了话题,看向老板。
    不等她发问,老板自个手里也拿着瓜子在磕,笑道:“你们俩在这多坐会,正好当个活招牌,给我拉拉客。”
    林琅听完这话,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她刚坐下的时候还冷清的小摊,不知何时坐满了客人。
    女客居多。
    或许也不全是因为裴清术,人大多从众,看到人多的地方便会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但肯定也有一部分他的原因。
    他这身打扮太过正式,和这里的简陋随性有种违和感。
    像是清贵高干刚从某场酒局离开,便风尘仆仆赶过来,陪自己的贫穷女朋友体验她的生活。
    又来了一桌客人,老板拍干净手上的瓜子壳过去招待了。
    林琅又喝了一口甜米酒:“如果不适应的话,我们先离开?”
    担心他不习惯偶尔落在他身上的注视。
    他表现的无所谓:“没关系。”
    林琅说:“不用勉强自己。”
    雪还没停,棚顶滑下来一团,摔在地上,雪白的一片。
    裴清术给自己倒了杯温水,青花瓷的茶壶,提手是竹编的,上面绞了一圈麻绳。看着粗糙又有年代感。
    “不勉强。”他的声音轻而淡,染上冬夜寒意也不觉冰冷。
    小摊支起了棚子,大约是旁边有火炉,坐久了反而升起一股暖意。
    隔壁桌的男人还在抽烟,白色绵密的雾气,也不知是随风飘过来的烟雾,还是热水蒸腾出的水汽。
    裴清术在其中,林琅瞧不真切。
    感觉他对她来说,是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也可以说,他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太不真实了,好的不真实。
    她不在说话,他也保持安静。
    但是很奇怪,这种安静非但不尴尬,反而恰到好处的舒适。
    如同凛冬时节,刚洗完澡后,躺进被人提前暖过的被窝。
    又像是下雨天,拉上窗帘去听雨声,电视里,正好播放自己喜欢的剧。
    那种松弛感,让林琅逐渐静下心来。
    老板又过来给他们添第二碗米酒。
    “刚出锅的,再给你们续上。”
    待人走近了,却见他们两个人的碗都还是满的,明显没怎么动过。
    那张热情洋溢的脸上难免浮现失落:“不合你们胃口吗?”
    林琅如实给出点评:“有点甜了。”
    老板记下来,说下次会少放点糖。
    “还处在新品研发阶段,等下次过来,再免费送你们一碗。”
    虽然碗里的都没怎么喝,到老板还是给他们续上。
    并让他们下次一定记得再来。
    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分明落在裴清术身上。
    林琅不是重点,单靠一张脸就能给他招揽生意的裴清术才是。
    等人走后,林琅开着玩笑:“你该抽点提成了。”
    听到她的打趣,他也只是笑笑。
    待林琅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放置一旁的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
    不知突然想起什么,她的眉头稍微皱起。
    迟疑再三,还是按下接通。
    四周嘈杂,交谈声和叫卖声络绎不绝。
    但落在她耳边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
    “请问是机主的家人吗?机主心脏病发作,现在在医院,希望您能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