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作品:《沾青

    哪怕他没有转身,但只靠一个背影,林琅还是认出了他。
    却也没有任何多余表情,而是放下手中的补品过来:“老师。”
    老师冲她笑笑:“是不是瘦了,上次见你的时候,下巴还没有这么尖。”
    手背上扎着留置针,林琅伸手摸了摸输液管,药水是凉的。
    “前几天体检时称了体重,还重了好几斤。”
    她从包里撕开一个暖宝宝,用东西隔过之后才放进老师手中。
    老师的视线落在她和徐初阳的身上。
    看这两人的状态,见面了也像陌生人,八成是感情出现了裂痕。
    刚才她问起徐初阳,林琅的时候。
    他的神情就有些不太对劲,明明没什么需要他做的,却开始给自己找起了事情。
    又是确认窗户有没有关严实,又是给她调电视,最后还泡起了茶。
    忙碌这么久,她问出的那句和林琅有关的问题,反而还避开了。
    现在的年轻人,性子大多浮躁,难免有些擦碰也正常。
    但也不能一直这样。
    老师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了指病房门,说先关上吧,外面那些吵闹声实在扰人。
    不等林琅起身,徐初阳便先一步过去,将门给关上。
    林琅没说什么,给老师掖好被子:“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老师摇头,握着她的手轻笑:“多亏了阿阳,如果没有他,我也住不到这么好的病房。”
    老师身体不好很久了,人上了年纪就这点毛病。
    身体不好,也怕吵。
    尤其是她这种有些神经衰弱的,如果住那种男女混住的病房,恐怕只会让病情更加恶化。
    病房门关好了,徐初阳走过来。
    他估计是在这里照顾了一夜,眼底有淡淡倦色,但整个人仍旧是清爽的。
    身上穿的浅灰色毛衣,还是林琅给他织的。
    那时候手艺实在是差,对着视频琢磨了半天,最后的成品不是这儿缺几针,就是那儿多出一截来。
    哪怕是现在被他穿着,都有种潦草的艺术感。
    “谢谢。”她很认真的和他道谢,眼底是切切实实的真诚。
    可徐初阳看着,却觉得难过。
    她看自己,就像是在看陌生人。
    抬起的手又落下,他最后还是摇头:“我也是接到电话才知道孙老师生病。”
    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他陪林琅去看过老师。
    林琅点头,让他到时候把账单拿给她,她直接把医药费和住院费通过支付宝转过去。
    他不语,抿唇移开了视线。
    窗帘怎么忘了拉上,太阳这么刺眼,他眼睛都有些不适。
    老师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自然看出了二人的异样来。
    不像是普通的吵架,这摆明了桥归桥路归路的陌生感。
    从前那么恩爱的两个人,看到他眉眼都是弯的林琅,这会却客气礼貌地同他道谢。
    唉,算了。
    年轻人的恋爱本来就是这样,来来去去,不由旁人。
    老师虽然为这段感情觉得可惜,但也没想过要插手其中。
    老师早年离婚,唯一的儿子又去了美国,回来一趟也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林琅想着,刚好这些天有时间,正好可以在医院帮忙照顾一下。
    老师笑道:“这大过年的,总麻烦不到你去,小阳帮我找好了护工,你别担心了。毕业前能够放松的日子不多了,你趁着休息好好放松一下。在医院陪我这个老人算什么。”
    “什么老人,在我眼里您还年轻着。”她拿了把椅子放在病床边,然后坐下,一副要陪老师说话解乏的模样。
    老师抬手摸摸她的头。
    小姑娘从小就孤僻内向,童年过的太艰难了,大大小小的坎全让她遇上,心理不太健康,各种病。
    对生命不积极,得过且过如同淤泥里中前行。
    但对待她喜爱珍惜的人,却难得会露出小女生模样来。
    “吃饭了没,小阳点了餐,清淡口,我记得你也吃不了辣。”
    林琅点头:“吃过了,过来前就已经吃过了。”
    老师抬眸看向站着不动的徐初阳,他背着光,下颌低着,看不清模样。
    混沌中不见光,他的面容仿佛调色盘上晕了水的黑色颜料。
    林琅送他出去。
    她说:“今天的事情,真的非常感谢。”
    徐初阳去看她的眼睛,他很努力的在辨认,想辨出一些其他情绪来。
    悲愤也好,憎恶也好,无论是什么。
    可是没有。
    他甚至从她的眼底看见了自己,倒映着的自己。
    可也仅此而已。
    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说每天对着电脑画稿,担心近视的度数增高,想要去做个激光飞秒,一劳永逸。
    徐初阳说那种手术最好别做,后遗症很多。
    林琅问他:“那如果我以后什么都看不见了怎么办?”
    他清清柔柔地一声笑:“那我来做小琅的眼睛,你只要还能看见我。”
    “没关系的,不用说谢谢,她也是我很尊敬的人。”他轻声去回应,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
    裴母每个月定期来医院做一次体检,今天是拿体检报告的日子。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左胸处发现了一个结节,目前只有米粒大小,不需要管它。
    不过得每六个月来做一次检查,如果有增长的趋势,还是得做个微创。
    裴清术听完后,轻声致谢。
    他将那片子和检查结果一起装好,院长起身笑道,说改天有空了让他去家里坐坐。
    “你何姨前些天还说起你了,回国一趟也不知道去看看他。”
    裴清术轻笑,站他身旁有种气宇轩昂的斯文贵气:“等初九祭祖结束,我登门去道个歉。”
    院长听他这话,也笑了,提前给他打好预防针:“不过你可得忍一忍,你何姨在你还没回国前就提前给你张罗相亲对象了,听说已经相中了几个。”
    裴清术原是想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可这话最后却没说出口。
    电梯门开了,负责电梯的管理员站在里面安静等着。
    男人迟迟没有反应,视线落在长廊尽头。
    院长好奇,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那里分明站着一对男女。
    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旁的窗户渗进来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
    地上两道影子被拉的很长。
    裴清术低下头,影子仿佛就在他脚上,他只要往前一步就能踩住。
    院长笑道:“昨天晚上阿震给我打了电话,说有个认识的长辈生病了,让我给他空个单人病房出来。我说什么长辈这么重要,看来是心上人的家属。”
    他又去调侃裴清术:“阿震这又在你前面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考虑过去找一个?”
    裴清术轻声笑笑:“不了,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电梯门缓慢关上,他伸手去挡,一只手掌住:“我先走了,您注意身体。”
    待他走进后,电梯门再次合上。
    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笑意也荡然无存。
    -
    徐初阳走了,林琅没有送他。
    老师斟酌了好久,才开口问:“你和小阳,这是闹别扭了?”
    “也不算吧。”到了吃药时间,林琅摸了摸热水壶,凉的。
    她重新换了水,然后按下开关。
    等待水烧开的时候,她告诉老师,她已经和徐初阳分手了。
    不是意外的回答。
    老师点头,又叹了口气,她心中虽然可惜,但还是安慰她:“没关系,分分合合这是常有的事,总会再遇到合适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老师的话,林琅突然想到了裴清术。
    她其实一直不敢踏出太深的一步来。
    觉得他和徐初阳是一样的人,在同样的生长环境中长大,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一样,性格也相似。
    那他们的感情观呢?
    会一样吗。
    可能勇气这种东西,普通人有很多,但她是真的没天赋。
    指尖微微蜷缩回勾,沉默了很久,她才抬起头:“已经遇到了。”
    老师:“遇到什么?”
    她笑:“遇到合适的人了。”
    -
    为了更方便的照顾老师,林琅干脆直接在病房住下,她从家里拿来一些日用品,洗漱完了才过来。
    晚上的时候,老师睡下了,她拿出手机给裴清术发消息。
    ——在干嘛?
    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喜欢一个人最直观的表现往往是会在意他此时正在做什么。
    换而言之,当你去好奇一个人在做什么的时候,也就证明你在想他。
    想知道他在干嘛。
    她盯着手机看了很久。
    十分钟,十五分钟,三十分钟。
    甚至两个小时。
    手机始终是安静的,除了中途某个APP发给她的短信提醒。
    林琅将手机锁屏,折叠床放下,然后抖开从家里拿来的薄毯。
    就这样在这张窄小的床上度过漫长且寒冷的一夜。
    还是低估了北城冬日的夜晚,应该拿一床厚点的被子。
    原本以为第二天醒来最起码会头晕脑热,毕竟被冻了一晚上。
    但睁开眼,手脚都是暖的。
    那张单薄的毛毯上,此时搭了一件黑色大衣,男款。
    她好奇起身,拿起那件外套,在闻到上面熟悉的沉香气息时,稍微愣了愣。
    病床已经空了,估计是老师被护士带去做了检查。
    林琅环顾一圈四周,什么都没瞧见。
    等她从病房离开,拿出手机拨通裴清术的号码,走廊另一端,某个诊室内传出系统自带的铃声。
    一前一后的两道声音,分别从前方和手机里传出。
    轻散男声,带着温和笑意:“醒了?”
    林琅抬眸,正好看见他推开了门出来。
    那么冷的天气,他身上只穿了件线衫。
    他放下手机,朝她走过来,抬手去摸她的额头:“还好,不烫了。”
    手却没有离开,而是微微曲起,在她额上轻弹了一下,“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林琅眨了眨眼,抬手去摸被他弹过的地方。
    “疼啊?”他瞧见她的动作,挑唇。
    “有点。”她说。
    “疼就对了,不疼不长记性。”
    她抱着他的衣服,将外套递还给他:“你的?”
    他伸手接过:“嗯,看到你身上就盖了一张那么薄的毛毯,就脱下来给你搭上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脸上的笑容微微停滞,很快就恢复那股风轻云淡来:“昨天来过医院,正好看到。”
    联想到他一夜没有回复的消息,林琅顿时明了:“看到我和徐初阳了?”
    他微抬下颚,唇边笑意逐渐消散。
    林琅其实从刚才就发现,他虽然在笑,但眼底却是空白的,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
    “住在这间病房的是我以前的高中老师,之前我带徐初阳去看望过她。这次老师病发,也是徐初阳帮忙办理的住院,但是这些我都不知道。我也是昨天过来之后才看到他也在。”
    林琅解释完之后,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我和你道歉。”
    她是体验过的,知道这种近乎背叛的感觉有多恶心。
    所以她不可能去成为这个始作俑者。
    她的确不够勇敢,可既然决定接受另外一个人的爱。
    就应该毫无保留的去爱他。
    不然,她和从前的徐初阳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师去做检查了,待会等她回来了,我让她见见你。”
    他听完她的解释,逐渐低下头来:“你这是在哄我?”
    她这句话的作用,完全取决于他的情绪,所以:“你刚才是在闹别扭?”
    他摇头,坦诚说出:“我在生气。”
    和闹别扭无关,他早就过了闹别扭的年纪,并且他被迫早熟的人生中也没有闹别扭的机会。
    这三个字对他来说无疑是陌生的。
    “气我和徐初阳?”
    他语气无奈:“气我自己。”
    他气他自己被养成这样一副性子来,时刻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镇定。
    但他的牙关早就咬紧,往日清冽的眼底此时幽深如暗渊,周身寒意将同在一部电梯内的病人都侵袭。
    回去之后,他一晚上没睡,看着她发来的消息,在客厅坐了一整晚。
    直到清晨五点,他开车来到医院。
    不能再等了,总得让徐初阳知道。
    知道林琅和他在一起。
    徐初阳是他唯一的朋友,但是。
    如果让他在林琅和徐初阳中选一个的话。
    毫无疑问,他不需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