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再相见

作品:《瑜珠

    周渡心意已决, 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温氏和周开呈见状,打骂都来不及,便是连瑜珠尚未真正死透之事都没空告诉他了。
    而瑜珠那边, 那日同沈淮安拼的鼻青脸肿,回去自然被沈夫人给发现了。她只说自己是不小心骑马摔伤的, 一字不曾提沈淮安的事。
    沈夫人便训斥了一顿蔡褚之, 说他不曾照顾好妹妹,又为瑜珠请了郎中,喊她在家好生歇着,近几日都不要再出门。
    瑜珠自然答应, 一连在府中窝了有四五日。
    这期间,许久未曾再见过面的五公主听闻她回京的消息, 特地上了一趟国公府来看她。
    五公主虽然不是沈皇后所出, 但也不是褚贵妃的女儿,甚至她的母妃与皇后还算的上是宫中难得知心的姐妹,是以,鲁国公府待她也算客气。
    瑜珠腿脚不便, 尚未起来行礼便被她先摁着坐了回去。
    “与容锦商议那么大的事,却半个字都不肯告诉我, 你们真是好样的,将我瞒的死死的。”她说话似赌气, 但语气却娇嗔,“幸好是活着回来了,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胆子, 外头那般凶险,你们主仆二人又皆是弱女子,路上若是遇到虎豹吃了, 真是骨头都找不到。”
    瑜珠被她逗的笑了:“若公主这般说,那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不能独自出远门了。”
    “你这是出远门吗?你这是逃命!”赵怀仪气道,“周家如何待你的,容锦已经来信与我详说的七七八八了,我只恨你是块木头,不知道与我哭诉,你那婆母,凭她有天大的本事,你将我请去你们家,叫我去治治她,我偏不信,她还敢在你面前神气半分!”
    瑜珠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是她与周家,又何止是婆媳关系不睦这一桩简单的事。
    她安抚赵怀仪:“不必公主,我如今不也全须全尾地离开了吗?如今鲁国公夫人待我也挺好,我只等周渡回来,同他和离便是。”
    “和离后便再也不要入那种虎狼窝了!”赵怀仪心疼道,“待我开春多办几场宴,喊驸马将他那些不曾婚配的朋友全请来,都是京中顶好的世家儿郎,定有能叫你满意的。”
    瑜珠又禁不住笑了:“你可快叫我歇歇吧,这一桩婚事便足够叫我头疼,我只怕是要养几年再好。”
    赵怀仪大抵也知道,这样的婚事,身体疲累倒是其次,要紧的,是心头上的难受与疲乏。
    她没得办法,只能越发心疼地瞧着瑜珠,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发髻上的流苏,想到:“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周渡去扬州是做什么?”
    瑜珠在扬州跳江的消息,京中一直鲜少有人知道,尤其如今她人都已经随着鲁国公夫妇回来了,那些消息即便传到了京城,也早就已经没人会信了。
    她没把赵怀仪当外人,便将跳江与如何结识鲁国公夫人之事一并与她说了。
    赵怀仪听罢,只能再次感叹瑜珠的大胆。
    “叫你缩在后宅,真真是委屈你了,真该叫你随着我父皇出谋划策才是。”
    知道她这只是玩笑话,瑜珠也没当真,只淡笑着道:“如今我只一门心思想着和离,赶紧恢复自由身,日后再攒点钱,自己好好做点生意,养活自己同云袅,旁的,便都不想了。”
    赵怀仪打趣她:“真不考虑再嫁了?我定是能为你择到如意郎君的。”
    “公主饶了我吧!”
    姐妹二人一齐笑开了花。
    瑜珠已经很少有这般纯粹的快乐,只觉与朋友轻松相处的时光比什么都珍贵,说说笑笑不过眨眼间,天便已经黑了色,赵怀仪又要离去了。
    “过几日我要在公主府办一场迎春宴,你可要来?”
    瑜珠腿脚尚还不便,想了想,便先拒绝了她。
    赵怀仪便安抚她好好养伤,说过几日再来看她。
    如今距离赵怀仪离去也已经有两日了,瑜珠脸上腿上的淤青都在渐渐消退,眼见着就要康复,正常行走也已经不是问题,她却并不是急着要赶紧去找赵怀仪,而是想要蔡储之帮自己先找找沈淮安。
    毕竟这日沈夫人恰好去了宫中见皇后娘娘,正是她可以悄无声息地去向沈淮安探问消息的时候。
    却不想,她由云袅搀扶着,尚未出这四四方方的小院,便见到了蔡储之自己风尘仆仆地向她而来。
    “出事了出事了。”蔡褚之脑门上一兜的汗,直愣愣向她跑来,结果人是跑到了,却累成了老牛,一口气喘不上来,话也说不完整。
    “究竟出了何事?”
    瑜珠见他着急成这样,心下颇觉怪异。
    “五公主府,五公主府今日设宴……”他话说一半,又喘上了气。
    “五公主设宴,而后呢?”
    瑜珠贴心地为他准备了一盏茶水,要他喝完了再说。
    蔡储之一饮而尽,脸上累极的红晕总算消下去些,道:“五公主府今日本有一场迎春宴,是五公主专门邀一众世家贵女们去的,但是宴上有人不识好歹,嘴碎了句你与周家之事,叮嘱五公主小心与你往来,五公主一生气,便罚了那姑娘跪在庭院的石子路上,还当众召了许多人,说,说……”
    他话又说到一半,急得瑜珠心痒。
    “说什么?”
    “说那都是无稽之谈,当年你之所以被称作是狐狸精的真相,是周家的老夫人瞒着所有人想要自己的侄孙女陈婳与周家长孙周渡暗度陈仓,结果陈婳不愿,又早与周渡的弟弟周池暗结珠胎,所以便把你骗上了周渡的床,而这一切,早被周渡给调查出来,却为了家族名声而瞒着,你就是因为受不了这种委屈,所以才逃走的,说的有板有眼,叫当众贵女全都愣住了。”
    瑜珠可以看出,蔡储之这一脸惊恐与烫嘴的模样,恐怕他初听到这些的时候,也是愣住了。
    不过何止是他,便是她自己,听到这些,也有些迟钝。
    五公主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那日她虽与五公主说了不少体己话,但周家的那些腌臢事,却是只字未提。
    而周家也不可能会有人自己把这种事往外说,陈婳和何纤素也不可能,她唯一曾告知过全须全尾的真相的沈夫人,也不可能……
    “是周明觉。”
    蔡储之原来还有后话等着她。
    瑜珠这下是彻底愣住了。
    他回来了?他已经从扬州回来了?何时回来的?昨夜吗?不然沈夫人也不至于不会同她讲。
    原来这就是他先前说的,会还她名声的方式吗?
    “你如何知道是周明觉?”她警惕地看着蔡储之。
    蔡储之虚笑了两声,指着月洞门外:“因为如今人正在咱们家门外等着呢。”
    —
    瑜珠来到国公府门口,尚未跨出门槛,便先见到了等在台阶下的那一抹清瘦身影。
    明明一路费尽心思奔波逃离的人是她,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子才回到上京的人也是她,却好像他才是受伤最重的那个人一般。
    她心下有些厌恶,抬脚跨出门槛,站在台阶上俯瞰着他。
    “瑜珠……”
    周渡乌黑泛青的眼底在见到瑜珠的一刹,泛了猩红。
    他自昨夜回到周家,便开始处理自己同瑜珠的事,今日清晨天不亮便先去了五公主府,求她在今日的宴上帮瑜珠说话。
    她答应了,转头却告诉他,瑜珠没有死,且已经回到了上京,正在鲁国公府。
    他狂奔而来,恰碰到同样匆匆回来的蔡储之,便请他帮忙让他见一面瑜珠。
    他知道,他在扬州的时候就知道,瑜珠一定没有死,她和云袅都会凫水,河底又找不到尸体的踪迹,便是沿途锋利的岩石上,也不曾见到一片布料划破的痕迹,何况孙家那位夫人派去监视瑜珠的人还说,瑜珠去过寺庙,埋了东西,那定是她打算带走离开扬州城的东西。
    寺庙的东西不见了,便是她同云袅都已经上岸,带着东西走了。
    可是知道瑜珠没有死,同亲眼见到她没有死,这是两回事。
    他红着眼,静静地仰望着台阶上的瑜珠,顷刻,泪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真的没有死,真的没有死,真的没有死……
    他笑了,抬脚想要离她更近一点,却被瑜珠急急拦住:“就站在那里,别上来!”
    他的脚步顿住,真就听话地站在那,不再上前。
    只是仰望着她的目光,不曾变过。
    “你何时回来的?”瑜珠高高地立在国公府门前,仿佛身后背的是偌大的底气,是她终于有本事可以抗衡周渡,抗衡周家的底气。
    “昨日夜里。”他声色喑哑道。
    “昨日夜里回来,今早便筹谋着还了我名声。”瑜珠喃喃,眼角也夹了泪笑道,“所以周侍郎,你从前也根本就不是不能做,你只是不愿意做,什么等你从燕地回来便还我名声,什么等你回来便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通通都是假的,通通都是骗我的。”
    如若不是她出逃,他根本就还是不会管她的心情,不会管她的死活。
    她难受地深吸了口气,仰起尖瘦白皙的下巴,一双眼睛向下,睥睨着永远只配站在石阶底下的周渡:“蔡家三兄说你要见我,那你是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你。
    时至今日,周渡所念所想,全部都唯有这一句话。
    天知道五公主告诉他瑜珠尚还活着,且平平安安就待在鲁国公府的时候,他有多激动,他迫不及待想冲过来,却也只能骑着马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他看着瑜珠,眼眶通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他不说话,瑜珠轻皱了两下眉头,抬手喊云袅将自己早准备好的和离书送下去。
    “我在上京等周侍郎已经很久了,这是我拟好的和离书,请周侍郎过目,如若没有问题,便签字和离吧。”
    周渡一目三行,将这份简单的和离书扫过,越看越拧起剑眉:“不行。”
    瑜珠睁大了眼睛:“凭何不行?和离书上将你我是如何结亲,又是如何决裂之事写的一清二楚,你如今既然敢叫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周家做过什么卑劣之事,凭什么和离书上不能签字?你若不答应,我们便直接见官府。”
    “我答应!”周渡慌忙抬头,似乎极害怕她误解了自己,“我是说,这份和离书不妥当,上头的家产分配,我还需要回去重新再写,你给我几个时辰,我回去重拟一份送到你手上。”
    瑜珠不想他是如此意思,既惊讶于他的爽快,却也不屑于他的话。
    “我不需要你周家的一分钱。”
    一想到那是自己拿这么多年的清白与名声换来的家产,那当真是不要也罢。
    可周渡于此事上也执拗:“是周家对不起你,你如今要什么都不过分,瑜珠,你日后还要带着云袅好好生活,不要置气。”
    置气。
    他总觉得她做什么都是在与他置气。
    瑜珠不想再同他说话,转身进了国公府,任他回去用最快的速度清点出了自己手头上的财产。
    当年瑜珠家破人亡,身无分文到了周家,周家虽然也有按照表姑娘的规格,给她月银,但那点钱,是断不能算作嫁妆的。她唯一的一点嫁妆,便是当年祖母为她添置的一些,可也不过几箱衣裳,几箱首饰。
    他身为家中长子,这些年手中有不少京郊的良田和庄园,京城内也有几座宅子,若干铺面,他没给自己留打算,打算将它们全部交给瑜珠。
    他迫切地想要还瑜珠自由,甚至对于和离的愿望,在这一刻比瑜珠还要强烈。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瑜珠才能真正自在地活下去,才能重新自由地活下去。
    得知她跳江的那一刻是他有生以来最黑暗恐惧的时刻,他不愿自己再把瑜珠逼到那种境地,这次回到上京,他早就都想好了,如若还能再见到瑜珠,不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一定成全她。
    他平日里做事都是有条有理,清点财产的速度也很快,只是手头上的东西实在太多,和离书洋洋洒洒写了有好几页,写到一旁研磨的春白手都累了,他还在继续。
    等到天色已经擦黑,一切才终于结束。
    周渡放下手中的狼毫,动了动脖子,目光不经意瞥到桌角放的那一沓泛黄的卷轴。
    他想起来,那是他上回回京那一日,从刑部拿回来的北威侯府的东西。
    东西还没看完,他便得知瑜珠跳江的消息,又往扬州去了。
    他目光定格在卷轴上须臾,想起自己尚不曾知晓,瑜珠究竟是为何才到的鲁国公府。她喊蔡储之蔡家三兄,那她同鲁国公府,又是何关系?
    他正拧眉思索着,突然间,门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少爷,大少爷,快去慈安堂看看吧,老夫人这回,是真的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