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咸与甜（死亡,大雨，鲫鱼汤）

    这是个午后，窗外乌云滚滚。窗帘拉了一半,另一半留了扇通风的窗。

    投影仪灯光渗透进梦中,忽明忽暗。

    池牧之静默躺了好久，风裹挟雨的温度与湿度，抚摸裸露的小腿。

    巨大闪电过后,鼻下有指尖轻轻划过。

    她又来探他鼻息了。

    这周台风,落了三天雨,每日一粒止痛药,腿隐隐酸胀,可以忍受,仍有点不适，导致觉浅。他会在纸上记录服药时间，自评疼痛等级和服药效果。

    池牧之阖目休息时,李铭心会随机探他鼻息。这个动作很诡异。

    她是怕他死吗？

    他不动弹，假装不知。胃出血后他滴酒不沾，疼痛渐渐恢复到一到两粒止痛药可以压制的程度。当然，也可能是北京配的新药药效不错。

    投影仪静音播放着一部日本电影，悲剧。

    应该是放到蛮伤感的地方,主角失魂落魄的，她面无表情,低头看向身侧的他。

    穿丝过缕的投影蓝光晕在发肤间，将浓郁的生命照得稀薄。要不是指尖触感结实，她都以为他要消失了。

    他不打鼾，这很奇怪。李铭心遇到的男人都会打鼾。裘红以前说过，男人30以后都会打呼噜。虽然她的话不可信,但李铭心宁可池牧之打鼾。

    他睡觉很轻，床又很大，翻个身睡远一点，他的呼吸便会消失。

    他吃的药上有个关于呼吸系统的副反应，说是会呼吸暂停。读完说明书，李铭心记住了。

    有回醒来，他一动不动，像没了气儿。李铭心眉心一皱，想也没想，开始摇他肩膀。

    池牧之悠悠转醒，以为出了什么事：“怎么？”

    “哦，没有。”她舒了口气，躺回床上。

    “啊？”他贴过来，探她额头。当半夜叫醒他，是她不舒服。

    “没事。”

    那天过后，再怕他没气，她不会摇醒他。有点太傻了。

    她选择探他鼻息。

    电影播到最后，一点不伤感。男女主都活着，各自生活，挺好的结局。标签骗人，居然说是悲剧。现在人对悲的承受力太弱了。

    片尾演职人员表上浮。她目光落在池牧之的身体上，心里盘算，哈利波特全套到了，晚上可以带池念啃这套原著了。

    正要起身，忽然感觉有点怪怪的。

    指尖自然

    探过去，等了两秒，三秒，四秒，五秒......她怔住，轻轻唤他：“池牧之。”

    “......”她又等了等，凑近他，“池牧之？”

    没有呼吸？李铭心心跳大震，没了管顾，用力摇他：“喂！喂！”

    没两秒，池牧之嘴角勾起：“真当我死了？”眼皮慢慢掀起，见她目瞪口呆，“你这什么表情？”

    李铭心木着脸，等心跳缓下来。她没想到心会跳得这么厉害，就是个拙劣的玩笑而已：“哦，没......”

    以为李铭心生气了，池牧之逗她：“怎么了？”

    “没有啊，就叫叫你。”

    他笑着揉揉眼睛，坐起身问她：“你老探我呼吸干嘛？”

    她理直气壮：“看看还有没有。”

    他哪有那么容易死：“我这么弱？睡睡觉都能死？”

    “嗯。”李铭心点头。以前还没觉得，和他待得越久越能有对比。晴天时候，他太过正常，健康活力，对比下来，雨天有点弱，什么都干不了......加之肤色白，睡觉时，像呼吸都要断掉般羸弱。

    他盯她半晌：“李铭心。”

    李铭心扎头发的动作慢下来：“嗯？”

    “是不是怕？”他观察她眼色。

    “怕什么？”又想了想，低下声，如实说，“哦......怕的......”

    本以为会迎来他的报复。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池牧之不喜欢腿疼被人同情。

    这回池牧之却没。

    他忽然用力拥抱她，亲乱她刚扎好的头发，动作尤带睡醒的暴躁，复杂又兴奋地喊了两遍她的名字。

    她被吻得意乱神迷，挣扎着推他。差点以为他要在这一刻发情。

    他埋入她颈窝，笑着说：“李铭心，你害怕了。”

    “嗯。”现在是有点害怕了。

    “你害怕了。”他喃喃了好几遍，满意地啄了唇：“很好。”

    到饭点了，赖床太久不好。

    李铭心不想给池念示范糜烂的恋人状态，推开他赶紧起来。

    池牧之懒洋洋躺回床上，伸了个懒腰，通知她：“别怕，我死一定会带你。”不会偷偷死的。

    李铭心T恤套到一半，默默翻了个白眼，少爷心海底针。

    21世纪之后，没听过男的GoDie还要拉女的陪葬的。有病。

    李铭心出去，池牧之又躺了会。刚起猛了，腿上锤来一记漫长的酸

    痛。

    熬过不舒服，他关掉窗户，拉开窗帘，站在雨幕前又望了会雨。

    往餐厅走的几十步路，腿沉重不堪，依然有点不舒服，不过心情很好。

    今天是个临时替班的阿姨，对东西摆放不清楚。李铭心主妇般一个个教她。阿姨局促感谢，说这家人真的很好，在这儿做过的阿姨都这么说。

    她淡淡笑着，帮着一起冲碗。

    李铭心表情少，情绪起伏不大，加之年岁小，池牧之合理怀疑，她的衰老速度会很慢。

    以他们的年龄差来说，他一定会走在她前面。

    人病痛时难免思虑过重，吃饭时，他多扫了几眼。

    她敏感，多疑，察觉到了，不过没回视，继续低头吃饭。

    池念兴奋头上，拆书最活跃，争分夺秒，吵着让李铭心给她录开箱视频：“MissLi！我都准备好啦！”

    李铭心匆匆喝掉两口汤，跑过去给她录视频。

    池念领教过几次李铭心的拍摄技术，心里有数，特意给她指定位置，打开补光灯，只要她做个没有灵魂的人形支架就好。

    拆箱拍了9分钟，拍完池念的阅读欲望立马为零，笑嘻嘻要给自己放假。李铭心收拾书本，试着商量：“今天，我们把序看一下？”

    池念默不作声，主动去跑步机上饭后散步。

    现在有人24小时在家盯她学习，她没有办法偷懒，只能主动运动，英语进步未可知，不过身体瘦下来不少。

    李铭心好笑地看着她逃逸的背影，默默放水，想着今天周末，算了，周一再学吧。

    一回头，池牧之端着汤碗，在等她喝汤。今天是白鲫鱼汤，汤色乳白，缀以小葱，色香味全。他一直在培养她吃东西的习惯：“来，喝掉。”

    味觉是六欲之一。他想唤醒。

    李铭心吃饭主打一个塞饱自己。不会享受一口饭一口汤的细嚼慢咽，无法体味美食口腔内炸开的余味。

    他试着教她，一顿饭少不了饭和汤，她十分听劝，把饭吃掉，再完成任务一样喝掉汤。

    吃饭对她来说，依然是桩任务表上的任务。没有因为多出一碗汤而变得美妙。

    她故作讶异：“我都忘了。”

    池牧之：“女人有钱就变坏，以前你是不会浪费的。”上次连剩饭都要留着，现在新鲜汤也能忘。

    李铭心一饮而尽，嘀咕道：“我已经胖了。”

    池牧之喜好灌饭，渐渐撑大她食量。

    “哪里胖了？”他捏捏她腰际，掰过她的脸左右看，“体重重了？”

    胸大了。她身体变化一般都从胸开始。“秘密！”她皱眼睛。

    等他自己发现吧。

    陪池念赶完周日的数学作业，时间指向夜里九点。

    墙边安静亮着一盏落地灯，池牧之在看书。

    他并不总看电影，有时候也会看书。

    一本英文原著看了半个月，经常问她单词。李铭心怀疑这人花一分钱聘两份工。

    她一进来，他伸手招呼她：“这个单词什么意思？”

    她看了一眼，是简单词汇：Death，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抠出来的。

    “是活下去，坚强的意思。”她胡编乱造。

    他笑了：“李老师英语真的不错。”

    “还行吧，也学了几年的。”漫不经心回应掉嘲讽，她去往衣帽间，从底层取出叠放整齐的浴巾。

    每次看到堆放如此整齐的浴巾，她总不忍心拆开，要多逗留几眼。

    “如果有一天我真断气了，你会怎么样？”池牧之半躺在懒人沙发上，长腿交叠，挡住了衣帽间出口的道儿。

    这个沙发是李铭心花下血本给自己买的，却都是他在坐。

    ?)

    “我会打120和110，确定你的死因，你的遗产和保险写的都不是我，所以我没有杀你的动机。等警察排除了我的嫌疑，确认你是自然死亡......”她顿了顿，“我会去看你的。”

    前半段真的在思考要怎么办，说到最后一句，心脏又有点疼。

    池牧之：“去哪里看我？”

    “墓地？”她停下准备洗澡的动作，蹲下身与他平视，“你会有墓地吧，电影里演的那种。”

    只是想骗她说几句好听的，越说越残忍。池牧之蹙眉，仔细想想，池竟确实给他准备过墓地：“在第二墓园，有一个。”

    “好，第二墓园。”她点点头，记住了。

    他气笑了：“你真的觉得我会死？”

    她很冷静：“人总要死的。”

    他语气冷下来：“那行，如果有一天我死，我一定会拉你一起。”

    下午说要一起死，不是玩笑。

    几乎可以确定，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李铭心一定过得不错。她每条路都给自己铺得很好。

    李铭心无所谓笑笑：“好，那方向盘记得往你那里打。”

    窗外是盛夏大暴雨，风卷着云，雨乘着风，树叶摇晃，仿佛末日。

    像又回到了二十四岁那个能见度低的雨天，一切不确定起来。

    池牧之怔了一下：“什么？”

    “没什么。”

    走出两步，脚踝被用力拽住。李铭心失去重心，踉跄地跌进他怀抱：“干嘛啦！”

    池牧之叹了口气，亲了亲她的额角，追着她眼神要答案：“方向盘保护我？”

    李铭心敛去笑意，认真看着他，“嗯。保护你自己。”又强调，“我也会保护自己的。”笨蛋。21世纪了，别谈个恋爱随时给命。

    池牧之抱了她好久，吻了两次。第一回春风化雨，唇上缠绵。静默片刻，第二回热烈得要命，跟外头的雨一样，差点吞噬她的呼吸。她在吻里感受到这句话对他的冲击，又好笑又心酸。

    这一刻，他的心口有了一只流浪狗的文身。

    末了，他对她说：“我爱你。”

    李铭心搂紧他：“我也是。”

    半分钟后，她去洗澡。一切如常。

    池牧之继续看书。

    爱是他们日常发生的时刻。

    很舒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