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作品:《堕天后我觉醒了血脉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上虞, 東境。
    這是入夏以來第一場暴雨,天地之間只聽得一片沉悶而密集的雨聲,擡頭只見一片沉沉欲墜的鉛灰。
    接連三?日過?去, 東境上空分毫沒有放晴的跡象, 仿佛天穹漏了一個大?洞, 雨水就從其中傾倒而出。
    暴雨中,岷江江水翻滾着, 像是頭蠢蠢欲動的兇獸。
    此時若站在河岸向下望去,便可看見岷江水位在緩緩升高, 風雨中,江水沖擊着河床, 浩浩湯湯向前。
    岷江沿岸當屬扶風郡的地勢最低, 在這樣的壓力?下, 扶風郡中兩年?前才修整過?的堤壩有不堪重負之勢。
    暴雨持續不停,終于,堤壩承受不住江水的沖擊,在密集雨聲中轟然垮塌。
    “岷江決堤了!”
    到了此時, 扶風郡郡守才終于慌了, 早在數日前, 便有修士蔔出大?雨或會持續數日,有大?兇之兆, 卻并未被?他放在心?上。而到了現在, 一切都晚了。
    江水攜不可擋之勢鋪天蓋地而來, 淹過?草木山石,需要兩人才能合抱住的老樹被?攔腰折斷, 混入江水中,很快便将沿岸田地屋宅盡數淹沒。
    擡眼望去, 只見水天已成一線,渾濁的泥水席卷着斷枝枯葉,碎石砂礫滾滾而來,許多?人尚在睡夢之中就被?這頭巨獸吞沒。
    扶風郡水患之事很快便被?上報淮都,不過?為了遮掩自身?疏漏與無能,扶風郡守自然用了不少春秋筆法,将上萬黔首百姓的死傷輕描淡寫地帶過?,同時請聞人骁減免扶風郡來年?賦稅,以赈濟災民。
    這已是舊有慣例了。
    因地勢之故,自上虞立國以來數百年?間,岷江沿岸常有水患發生,最多?的時候,十年?間竟有六次,所?以朝中衆人也都不覺扶風郡決堤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循舊例處置便是。
    諸多?朝臣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能踏入這座大?殿的都是身?居高位者,扶風郡的水患就算再嚴重,又與他們有什麽關系?
    上虞東境共有十三?郡,原本大?都在趙氏控制下,前日聞人骁以封應許為棋,将其中玉陽等四郡賜給?他為封邑,撬動趙氏布局。
    如今趙氏徹底傾覆,東境便重新回到聞人氏掌控之中,于是該為扶風郡心?憂的也該是聞人氏,衆多?世族心?道,洪水又沒有淹沒他們的良田,死的也不是為他們繳納賦稅的丁口,那他們還有什麽必要心?急如焚?
    聞人骁如何看不出他們心?中所?想,冷肅的臉上不見多?少表情,沉聲下令将東境中王族圍場向尋常黔首開放,容其入內采食果?木,捕獲漁獵以活命。
    同時遣派身?為國君第二子的聞人符離親自前往扶風郡,調配存糧赈濟受災民衆。
    對于淮都衆多?朝臣而言,這不過?是件小事,不必放在心?上,甚至還比不上連日大?雨令其心?情煩悶來得要緊。
    不過?部分底蘊深厚的大?世族府邸中布下的陣法禁制有改換天時之效,雖然需要消耗的靈玉不少,但這些大?世族又何曾會少靈玉,都城大?雨傾盆,府宅中卻是郎朗晴日。
    朝堂之事一向與千秋學宮關系不大?,在學宮進學的弟子多?以修行為重,不曾入朝,不過?諸多?世族子弟還是從長輩閑談中聽?聞了扶風郡水患一事,也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姚靜深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望着沒有停歇之勢的大?雨,臉上笑意淡去,顯出幾分沉凝來。
    陳肆不知他在想什麽,只是看着窗外雨勢不停,忍不住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雨什麽時候能停。”
    連日大?雨,他總覺得連周圍靈氣都變得粘稠濕潤起來,叫習慣了晴朗天氣的陳肆着實有些不舒服。
    這是陳肆記憶中,淮都城下過?最長的一場雨。
    兩日後,廊下,姚靜深負手?而立,望着屋檐連成片的雨幕,神情凝肅。
    “先?生在想什麽?”蕭禦行至他身?旁,溫聲問道。
    少年?着月白?深衣,如朗月清風,一身?氣度少有人能及。
    “我在想,東境如今該是如何情形。”姚靜深眼中透出難以掩飾的憂色。
    數日暴雨後,淮都城中積水幾乎到了及腰高,令人寸步難行,禁衛正驅使役夫冒雨疏通。
    淮都尚且如此,雨勢更大?的東境又該是什麽局面??
    姚靜深心?中籠上了一重難以言說的陰霾。
    他希望是自己多?慮了,但……
    淮都城被?籠罩在一片雨聲中,七日後的夤夜,自東境而來的使者扣響宮門,驚醒了睡夢中的君王,片刻間,一處又一處的燈火被?點亮,原本沉寂的宮城像是瞬息醒轉過?來。
    宮婢提着燈在前引路,風雨中,符燈搖晃,發出簌簌聲響。
    幾名武者形容堪稱狼狽,踏入君王寝殿時,濕透的衣袍在地面?留下深深水跡,他們沒有餘暇打理,跪伏在君王面?前,将東境情形一一說明。
    在扶風郡受災後,接下來數日,東境大?雨并未停歇,反而更有轉大?之勢。暴雨令岷江徹底陷入了狂怒,直到幾人出發之時,岷江兩岸七郡之地都已被?水患波及。
    這七郡中,就包括聞人骁賜給?封應許為封邑的玉陽等四郡。
    照這樣的情形下去,七郡之地最終會被?盡數淹沒!
    因水患攪動天地靈氣,包括扶風在內的七郡中都陷入了靈氣暴動,在其中施展術法也就變得尤為艱難。如此情形下,傳訊術法也失了效用,封應許這才會派幾名長于速度的武者不分晝夜趕回淮都求見君王。
    至于被?聞人骁派去赈濟扶風郡的聞人符離,在察覺扶風等七郡陷入靈氣暴動後,便堅決不肯踏入七郡範圍之內。
    他怎麽可能為了赈濟災民以身?犯險,不過?是些微賤庶民罷了。
    不管是聞人氏,還是上虞大?小世族,都沒有人覺得他的選擇有什麽不對,國君公子的性命,的确要比那些微賤庶民貴重得多?。
    在江水肆虐之時,東境七郡中的地方豪強便率先?撤離,甚至郡守及其麾下屬官也先?後逃離,完全不曾考慮過?郡中黔首百姓的生死。
    這些庶民黔首不過?尋常凡人,他們中許多?甚至不知前幾日岷江發生了什麽動蕩,更不知道自己将要面?臨什麽。
    危急之際,是封應許以東境武道之首的身?份接掌七郡事務,安排人疏散民衆,又請來郡中諸多?仙門弟子聯手?,想以術法設法緩解雨勢,平息水患,卻只是治标不治本,甚至有不少修士因在暴動的靈氣中施術受到反噬重傷,
    不過?數日間,岷江兩岸玉陽等七郡黔首庶民死傷者衆,更有上萬人失去土地屋宅,淪為流民。
    此為天災,非人力?可改,而今最好的辦法似乎也只有安排七郡庶民撤離,但要安排上百萬凡人離開故土,又豈是那麽容易的事。
    封應許在與河工一道勘察過?岷江情形後,聽?取河工意見,上奏聞人骁,請他以王玺挪移山河,令岷江改道,救東境黔首于水火。
    還穿着寝衣的聞人骁坐在上首,神情莫測,難辨喜怒。
    大?淵立朝時,賜王玺于諸侯執掌疆土,諸侯國內山川河海皆受其敕封,唯有君王可以王玺改變山勢水脈,而尋常修士若擅動河山,必受其反噬。
    燭火搖曳,聞人骁的面?容顯得有些詭谲。
    次日,聞聽?封應許的奏議,朝堂上爆發出一陣嘩然之聲。
    “不可!”當即便有人站出來表示反對,“岷江若改道,玉陽等七郡水患是能得解,但曲梁卻要變為一片湖澤,那裏可有我上虞最好的靈田!”
    只有這些飽含靈氣的土壤,才能種出上品靈植,為上虞諸多?大?世族瓜分,不容旁人染指。而現在,封應許卻提出要岷江改道,流經?曲梁。
    難道他們要為了些微賤庶民,舍棄能種出上品靈植的良田麽?!
    這些庶民終究是死不絕的,等洪水退去,再過?上幾年?,自然就像野草一樣再長起來,何必為他們的生死煩憂。
    東境七境的慘象似乎與淮都城中的諸位貴人并無太大?關系,岷江水患只是他們茶餘飯後的閑談,因此而死的諸多?黔首百姓只是一個不值得在意的數字。
    所?以,他們絕不會同意令岷江改道。
    自東境而來的武者看着這一幕,久久說不出話來。
    東境七郡上百萬黔首百姓的生死,就這樣無關緊要麽?!
    但任他們如何憤懑,都無法改變君王與世族的想法。
    形勢已至如此地步,即便數名七境甚至八境修士聯手?也難以力?挽狂瀾,不如就任洪水蔓延,至多?也不過?是淹沒七郡之地,屆時江水自會沿地勢而下。
    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沒有想過?,七郡上百萬生民要如何在洪水肆虐前盡數撤離,更沒有想過?他們在流離失所?後,要以何為生。
    或許對世族而言,這并非什麽壞事,失了屋宅田地的庶民,便只剩下賣于他們為奴一條路。
    姚靜深在聽?說這件事時,也并不覺得多?麽驚訝。
    這世道本就如此,不止上虞,過?往數千年?,同樣的事在九州上曾經?不斷上演,從未止息。
    “我要去一趟東境。”窗外暴雨不停,熏着檀香的靜室中,他看向姬瑤等人,溫聲道。
    桓少白?等世族出身?的幾人都有些莫名地看向他,姚先?生為何要去東境?
    “去救人。”姚靜深平靜回道。
    “難道先?生您有舊識在東境七郡中?”陳肆忍不住問道,心?中又覺得奇怪,姚先?生的舊識也該是修士罷,若是身?有修為,應該不至被?岷江水患困住才是?
    姚靜深要救的并非什麽舊識,而是那些與他素不相?識的東境七郡庶民。
    他已是五境圓滿的修為,但就算是這般境界,也無法消弭東境水患。
    但那又如何?
    能救得一人,便是一人,這是姚靜深一直以來踐行的道。
    他無法左右淮都城中這些上位者的選擇,但至少可以決定自己怎麽做。
    “為什麽?”姬瑤擡眸對上他的目光,開口問道。
    她不明白?。
    她當然不明白?,即便最羸弱的神族,也能輕易湮滅人族不朽境的大?能,又怎麽會為洪水這樣的天災所?苦。
    神族更不必像人族一般食五谷而生,他們不會在失了屋宅田地後凍餒而死,所?以對長在九霄神域的姬瑤而言,大?約很難理解一場水患會給?凡人帶來什麽。
    她更不明白?的是,姚靜深為何要為與他并無關系的東境庶民冒險。
    他們的生死,與他有什麽關系?
    “因為他們都是人。”姚靜深溫和地看着她,認真回道。
    而他也是人。
    同為人族,他既然得天命偏愛,身?懷遠勝于常人的力?量,本就該庇護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