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作品:《堕天后我觉醒了血脉

    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個送姬瑤花的人, 是謝寒衣。
    那是一枝來自蓬萊的碧玉桃花,似乎還帶着?殘餘的春意,在沉睡中, 落在了姬瑤鬓間。
    一枝花不?算什麽, 但姬瑤卻覺得有些高興。大約是為這個緣故, 不?思歸中,她終究沒有殺了謝寒衣。
    姬重明曾經教她, 若下決心,便該果決行事, 斬草除根。
    他是這樣教她,也是這樣做的, 堕仙臺上誅心一箭, 姬瑤時?至今日仍舊記得分明。
    所以為絕後患, 她本該殺了知道得太多的謝寒衣,但姬瑤最終沒有。
    她留了他一命,他做了她的朋友。
    至少姬瑤現?在覺得,這個決定?還算不?錯。
    看?着?掌心淡黃色的野花, 姬瑤的目光落向女童:“你想要什麽?”
    她既然收了她的花, 總該有些回禮。
    至于之前相?嶺郡之事, 她本不?是為了救她,在姬瑤看?來, 便不?做數。
    女童并不?明白姬瑤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見她收了花, 懵懂仰起的臉上露出燦爛笑意。
    就在這時?,半身泥水的婦人匆匆走近, 看?見女童後,忍不?住抹了把?臉上雨水。
    她沖上前拉過女兒, 上下打量一番,見她無事,無聲松了口氣,随即帶着?怒容呵斥道:“你亂跑什麽!”
    “阿娘……”女童軟軟喚了聲,沒有意識到她的怒氣,指着?姬瑤想說什麽。
    但婦人看?了一眼姬瑤,只從那件繡了金線的鬥篷便知她身份不?同尋常,下意識抱起女兒護在懷裏?,看?向她的神色中頓時?多了幾?分防備與不?安。
    無心聽?女兒說什麽,婦人小心地退到一旁,快步離開。
    這種貴人,可是他們開罪不?起的。
    女童在母親懷中回過頭,并不?明白她的惶恐,還笑着?向姬瑤揮了揮手。
    姬瑤望着?她走遠,垂眸看?向手中淡黃野花,分明羸弱又不?起眼,卻還是迎着?風雨盛開。
    她想,原來就算是弱者,也有存在的意義。
    比如那些無法修行的人族,比如,她自己。
    姬瑤臉上顯露出一個極淺淡的笑意,像是撕破夜色的晨光。
    她将這朵不?起眼的野花收了起來。
    江岸邊,謝寒衣扶着?漁船,自水中一步步走來,一身衣袍都已?經?濕透,顯露出少年漸漸長?成的身量。
    他如今體內恢複的靈力有限,便只好費些力氣行事。
    強行将漁船拖上江岸,船上驚魂未定?的諸多庶民終于暫時?松了口氣,看?了眼謝寒衣,小心翼翼地向他道謝,手中卻下意識抱緊了自己僅有的財物。
    他們望向謝寒衣的目光中隐隐透出幾?分畏懼與不?安,能?輕易殺死水中妖獸,以一己之力将載滿了人的漁船推行幾?十?裏?遠,這是他們從前接觸不?了的人物。
    這是凡人對不?可知力量的畏懼,謝寒衣能?理?解,所以他也沒有在意他們的态度,轉身離開。
    他救他們,本就不?是為了他們的感謝。
    剛把?自己從水裏?撈出來的少年迎面撞上了姬瑤,她身上裹着?他寬大的鬥篷,墨色眼瞳中像是盈滿了星輝。
    謝寒衣一眼就看?到了她,四目相?對,他下意識看?了看?自己濕透的衣袍,不?知為何,突然生出幾?分赧然來。
    “謝寒衣,你對所有朋友都這麽好麽?”姬瑤開口問道,謝寒衣放入她心口的那縷火焰,并非等閑可得的靈物,就算是九霄上的仙神見了,或也要動心。
    謝寒衣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麽問,遲疑着?道:“也不?是……”
    他一時?想了許多,但看?着?姬瑤的眼睛,最後只是溫聲道:“阿瑤,你值得我這麽做。”
    所有的話?,其實?就是這三個字,她值得。
    在聽?到謝寒衣這句話?時?,姬瑤不?覺有些恍惚,自她有意識起的千年間,好像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說過。
    原來她不?是九幽氏帝女,不?是鈞天姬氏少主未來的妻子,僅僅作為姬瑤,作為她自己時?,也是值得旁人珍重的。
    姬瑤到了人間這麽久,才終于明白了這個道理?。
    雨聲中,她擡眸看?着?謝寒衣,像是要将他記在心裏?。
    她久久沒有說話?,在她的注視下,謝寒衣的心髒不?争氣地亂跳起來,臉上也隐隐透出些薄紅。
    姬瑤凝視着?他,許久,終于再次開口:“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謝寒衣遲疑地想,有些不?太明白。
    但不?等他想明白,姬瑤已?經?向他伸出了手。
    謝寒衣腦子頓時?一片混沌,再也無法思考,他看?了眼姬瑤,在意識恢複清明前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落在他掌心,帶着?些微涼意,謝寒衣只覺神思渺渺茫茫,如墜雲霧。
    蓬萊道子鮮少有這樣呆傻的模樣,若是葉望秋在此,必定?要大聲呼奇。
    姬瑤拉着?謝寒衣的手,遁入了漫天風雨中,不?過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
    謝寒衣和姬瑤到仙鸾峰時?,姚靜深正帶着?妙嘉安置自受災各郡而來的庶民,從山麓到山巅,擡目都可見到錯落人群,大雨中,許多人卻還只着?單衣,淌着?泥水向前。
    如今東境七郡中的幸存百姓盡數都向此處彙集,就算受災郡縣中有許多人不?幸沒于洪水,剩下的也有數十?萬之巨,其中半數都在仙鸾峰周邊,還有更多正在路上,向這裏?趕來。
    凡人不?比修士,長?時?間淋雨必定?染上病疾,但仙鸾峰上少有人跡,也就沒有避雨之處。即便是修士法器也不?可能?為這樣多的凡人遮蔽風雨,許多人還是只能?栖身于臨時?搭建好的草棚中。
    而在到達仙鸾峰的流民中,病倒的人也絕不?在少數。
    為數不?多的幾?名醫修來回奔忙,從這場天災下搶回一條條性命,這個時?候,凡人和修士的身份之別也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能?診脈辨藥的大夫也沒有閑着?,雖不?比修士術法立刻便有成效,但傷寒湯藥可保更多症狀較輕的人不?至惡化。
    避雨處,藥爐上深褐色的藥汁翻滾,帶着?淡淡苦味彌散開來。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臉上滑落的已?經?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這一刻,身份之別好像也已?不?算什麽,無論是凡人,武者還是修士,無論境界高低,都只是為了相?同的目标在努力——讓更多的人能?活下去。
    姬瑤看?着?這一幕,她終于有幾?分明白了封應許當日的話?,明白了人族為何能?以羸弱之身于神魔之間存活,傳承至今。
    “阿稚,你此行可還順利?”姚靜深很快便感知到了姬瑤和謝寒衣的氣息,他閃身出現?在兩人面前,見他們無虞,這才放下心來。
    姚靜深臉上是掩不?住的疲色,十?數日來,最忙的人便當屬他和封應許了。
    數十?萬性命都壓在肩上,甚至一個小小的疏忽,代價便可能?是幾?十?甚至上百凡人的性命。
    姬瑤平靜道:“還好。”
    卻是輕描淡寫地将自己經?歷的兇險揭過。
    姚靜深也沒有追問,只要她能?平安便已?足夠。他心中清楚,讓她消失數日不?見音訊,只怕不?會是什麽小事,但如今他的确沒有精力多問。
    “你們先暫且入樓船休息,我尚且有事……”正說話?間,便有人來尋姚靜深,語速飛快地說着?什麽,他只能?簡單地對姬瑤和謝寒衣交代了兩句,便匆匆随來人而去。
    也是因為如此,所以姚靜深竟然沒有發現?謝寒衣正握着?姬瑤鬥篷下的手。
    謝寒衣終于放開了姬瑤,揮去心中些許不?舍,他為她拉了拉鬥篷兜帽,溫聲道:“阿瑤,你先休息,我去幫姚先生。”
    說完,沖她笑了笑,随姚靜深而去。
    他也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
    姬瑤目送着?他們離開,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麽。
    又過了片刻,她沒有回仙鸾峰上的樓船,而是順着?人群向前行去。
    以姬瑤如今修為,只要她想,只需心念一動,便沒有人能?察覺到她的存在。
    她就這樣披着?寬大的鬥篷,走入風雨中,走入人群中。
    很多人從她身邊經?過,容貌、身形、神情都各不?相?同,卻透出股相?似的堅毅。
    姬瑤最後停在山崖之上,垂眸向下望去,還有源源不?斷的黔首自谷底湧入,向仙鸾峰而來。
    她就靜默地站在這裏?,望向下方如同蝼蟻一樣掙紮求生的凡人黔首。
    與神魔不?同,凡人只是活着?便已?經?很是艱難,一場天災,一場人禍,或許就會讓他們家破人亡,身死魂消。
    弱者就理?應被舍棄,被犧牲麽?
    在姬瑤身後,有許許多多的武者和修士在為遠弱小于自己的凡人奔波,竭力救下更多一人的性命。
    即便是弱者,也不?是理?應被奉為犧牲的祭品。
    想活下來,也從來沒有錯。這世上掙紮求存的生命,又有什麽低賤的?
    “姬重明,是你錯了。”風雨中,姬瑤喃喃開口。
    她終于想清楚了一切。
    暴雨毫無停歇的跡象,山巅的風呼號着?,天幕只見一片灰白,看?上去恍如末日,絕望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開,這場雨還會有停的時?候麽?
    不?知過了多久,姬瑤忽然擡頭,望向了西南方向。
    短短數息後,昏黃渾濁的江水沒過地面與天空的交際,洶湧而來,即便成片的高大林木,也在江水襲來之際攔腰折斷,混入大水之中。
    不?算高的丘陵也很快被水漫過,瞬間不?見。
    而就在仙鸾峰和對山之間的谷地中,還有許多陸續向此行來的七郡黔首。
    “大水來了!”
    一聲驚呼響起,霎時?間,山谷中接連響起惶惑不?安的叫喊,哪怕疲累到了極點,也盡力向峰上奔逃而來。
    但凡人的速度,怎麽比得上橫掃一切的洪水,只是數息之間,江水與人群的距離已?經?越來越近。
    姬瑤看?見那個女童。
    山谷中,那個送她花的女童正被母親護在懷中,倉皇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