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靜谧的星空下, 輕和的風吹過青草地,帶來一陣舒緩的草木清香,也将?男人身上熟悉沉冽的雪松氣息一并送來。
    前調和草木融在一起?, 淡淡綿延出寂嶺之地的冷感, 像他?一貫給人的疏離印象。
    可很快,氣息氲開,絲絲縷縷纏裹而來, 攪出心中一種又氣又想笑的情緒。
    岑霁覺得, 這個人真的很會拿捏人心。
    輕易讓人生出期待, 又在這份期待上加期, 于是,原本只是想?要觀望一眼,卻變成了伊甸園裏的禁果,引誘人進入更深的禁區, 品嘗那顆果實。
    他?就應該堅定心底那道勸解的聲音, 不要踏進漩渦之?地。
    漩渦之?所以稱之?為?漩渦,就是因為?被?卷進去的東西很少有能逃開的,無論一開始目的如何。
    輕微嘆一口氣,岑霁望着這顆埋在他?身上的腦袋, 擡手, 調整了一下姿勢, 讓沉睡中的人靠上肩窩,能夠更舒适地休憩。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睡着的樣子,在南湖別墅那晚,他?就是從硬邦邦的胸膛上醒來, 擡眼就看到一副沉靜的睡顏。
    眉目冷冽之?氣斂去,眼睛安靜閉阖, 總是打理得一絲不茍的發絲垂下幾縷,像冬日?短暫沉寂。
    面部線條因此柔和,沒那麽冷硬,映着星星點點的螢火浮光,是和平時完全不同的模樣。
    視線下移,落在那雙薄唇上。
    岑霁臉微微一熱。
    一個日?升日?落之?前,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會從這雙清冷的唇瓣裏說出想?親一個人的話。
    對象還是他?自?己。
    而他?閉上了眼睛,默許和縱容一個吻落下。
    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岑霁撇開心中紛亂的思緒,去看頭頂上的星空,想?要讓自?己心無旁骛地去數星星,分辨星座,像小?時候那樣。
    可耳畔的呼吸聲總攪動?着他?,他?便只能數着數着就不知道數到了哪裏,星座也辨得亂七八糟,只能看出無論哪個季節都挂在頭頂清晰耀眼的大三角。
    不知過了多久。
    星星的位置好似移動?了一點,窩在肩窩的腦袋有了動?靜。
    身側的聲音蘇醒後更加惑人,有種沙啞的性感,還夾雜着一絲懵然迷茫:“我這是,睡着了?”
    岑霁偏頭看他?,漂亮眼睛似笑?非笑?,居然也會噎人:“你說呢?帶人出來,卻自?顧自?睡着了。”
    “對不起?,岑岑,我沒想?這樣。”賀崇凜呼吸亂了一拍,語氣也跟着亂了,“我就是,我就是……”
    “太困了是嗎?”岑霁好心替他?解圍,像每一次為?自?己的上司遞上話柄,尋臺階下一樣,又像為?自?己掩飾什麽似的,“畢竟守了一個月的窗,看了一晚上的燈,一大早跑去玫瑰園采花,還要去公?司工作。”
    “賀崇凜,我說過,你不用這樣的。”
    “我知道。”賀崇凜垂了垂眼,語氣患得患失地低落,“我就是想?多看看你。”
    “可你這樣會睡不好覺。”岑霁怕他?說出害怕自?己離開,害怕失去一類讓人臉紅心跳的話,到時候自?己又不知道怎麽應對,便率先截斷他?,“我接下來不會再出遠門了,明?天在,後天也在。”
    賀崇凜眸中落進螢火之?光:“好,我以後不這樣了,只早上去給你送花。”
    岑霁望着眼前漆黑眸子飛進去的螢火,心念一動?,再一次默許。
    他?今晚真是太容易縱容了。
    空氣中靜默了一會兒,視線在昏昧光線下無聲交纏。
    到底是岑霁移開眼,掩飾被?缱绻眼神盯的不自?然。
    賀崇凜視野裏便落進一片雪白,像一場錯亂季節的大雪,想?到剛才他?就是在這樣溫柔的雪景裏沉睡,他?問:“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岑霁沒看他?:“不知道,我沒看時間。”
    賀崇凜擡起?腕表,色澤矜冷的漆黑表盤裏,銀針滴答轉動?,顯示時間是晚上十點十分。
    他?居然不知不覺睡了将?近兩個小?時。
    這段時間,賀崇凜确實沒有睡上一個好覺。
    從眼前人提出離職的那一天起?,他?就總沒辦法阖上眼睛。
    第一個晚上,他?坐在辦公?室裏,反反複複看那封辭職信。
    第二個晚上,還是在辦公?室裏,思索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
    接下來,不斷掙紮要不要在這封辭職信上落下審批,腦海中滾過無數念頭。
    再然後,就是整晚整晚去看一扇窗,去等一個人。
    他?在這一個多月裏,患上了好像沒辦法入睡的睡眠障礙症。
    即使閉上眼睛,思維依舊清晰懸浮,像靈魂脫離軀體,身體躺下,靈魂卻在漫無歸宿地飄蕩。
    直到今晚,他?看着漫天星光,周圍螢火點點。
    他?沉溺在身邊人熟悉溫柔的氣息裏,那張朝思暮想?漂亮面龐上洇出的紅迷醉着他?搖搖欲墜的神經,掌心的溫度通過指骨過渡到身上。
    他?在靠近的灼熱氣息和星辰一樣璀璨的眼眸裏,靈魂像飛鳥長途跋涉得到短暫安栖。
    于是,腦海裏生出一個念頭:想?親這個人,瘋狂想?親。
    然後溺斃在這樣溫柔的栖息地裏。
    這樣,他?就不會再失去。
    “岑岑。”賀崇凜視線從表盤上移開,重新擡起?眼眸,聲音小?心眷戀。
    岑霁直到現在都還不太習慣他?這樣喊自?己的名字,胳膊上因此生起?細小?的雞皮疙瘩。
    “怎麽了?”
    “你剛才說明?天和後天都在是真的嗎?”
    “那你讓我去哪裏?”岑霁覺得好笑?,沒想?到男人在這件事上這麽執着,語氣卻不由得輕緩,“我要開始找新工作了,不能一直在外面玩下去。”
    “你回來秘書?處好不好?”賀崇凜輕蹙了下眉,“你的辦公?位一直給你留着的。”
    岑霁沉默,沒有應聲。
    像是不小?心觸到了他?們?的禁區。
    大概賀崇凜也意?識到,沒有再提,只說:“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岑霁終于嗯了一聲。
    他?們?從青草地上站起?身。
    頭上星空又移了一點位置。
    賀崇凜有點想?牽無意?間觸碰到他?的手指:“我睡着前有沒有說什麽唐突的話?”
    他?隐隐記得自?己好像說了什麽,那句想?親你已經分不清是真實說出口的,還是他?沉溺在睡夢中的栖息地說的。
    岑霁臉一紅,試圖把手拉開一點距離,又很快被?追逐上:“沒有。”
    “那就好。”賀崇凜說不出是慶幸還是遺憾,因為?那時夢境一樣的美好氛圍和近在咫尺顫動?的濃密眼睫讓他?産生一種錯覺。
    如果自?己說出這種心中想?妄,他?的吻會像蝴蝶扇動?湖面,得到水波的回應。
    驅車回到芸景小?築。
    時間更晚了。
    在銀杏樹下,岑霁關上車門:“你回去吧,好好睡上一覺。”
    賀崇凜說好。
    可是并沒有馬上離開。
    岑霁沒再像昨晚那樣折返回來,羞惱質問。
    他?只是徑直回到家中,爸爸媽媽已經睡下了,他?便直接去了三樓。
    把屋檐下的橘燈亮了一會兒,關掉。
    再從窗戶往外面看,就看到黑色車輛緩緩調轉車頭,駛離小?道,融進漆黑的夜色。
    忽然,這盞燈成了他?們?心照不宣的私會暗號。
    洋桔梗是憑證,燈在窺探他?們?。
    從這天晚上起?,岑霁以為?不會存活很久的桔梗花一直未能凋零。
    因為?每天早上,他?都會收到一束沾有晶瑩露珠的純白新鮮花束。
    他?依舊留下一枝,插在那只細頸花瓶中。
    原先的就放在避光通風的地方倒挂風幹,他?把風幹的花朵收集起?來,不知不覺就收集了一捧。
    然後把幹花裝進相框,或是插在廣口花瓶裏。
    于是,新鮮的看起?來像是從來沒有凋零,每天和攀爬在綠藤上的橘紅花朵一起?裝飾着他?的窗沿。
    風幹的就被?定格在相框或是花瓶裏,像是用複古文藝的畫筆描繪出來的畫作。
    岑霁只能用這種方式延長它們?的花期。
    就像他?依舊找不到解決這種複雜關系的最優解,只能自?欺欺人地默許和延長這場打着追求和嘗試名義的暧昧游戲。
    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
    連他?爸媽都看出來了,問他?是不是在和什麽人談戀愛。
    “天天都來送花,一到下班時間就把你拐得不見人影。”岑景耀哼了一聲,“你不是最不喜歡晚上六點後的時間被?人打擾嗎?”
    岑霁噎了一噎。
    随後,臉踟蹰地紅了。
    向芸笑?了笑?,打圓場道:“他?現在不是不在上班期間嗎,我覺得只要不是那位邵總,談談戀愛挺好的。”
    岑霁的臉于是更紅了。
    今天的約見行程是先吃飯,然後去玩恐怖屋。
    這段時間,白天,岑霁和獵頭碰面,篩選意?向公?司。
    晚上……就像他?爸爸說的那樣,被?某個人拐得不見蹤影。
    岑霁想?到他?們?做過的事情。
    繼續探索那天沒有探索完的水晶世界。
    一起?在浪漫的地方吃無關上司下屬身份的晚餐。
    看一場有爆米花和汽水的電影,只是片子類型不是愛情片,而是恐怖類。
    現場有好幾對情侶,那些情侶選擇這種片子似乎當它是調情的工具。
    當熒幕上出現令人尖叫的恐怖鏡頭,總有情侶擁抱在一起?,于是一邊大屏幕上上演着恐怖戲碼,一邊昏暗的放映廳下,情侶用吻撫慰受驚的對方。
    只有他?和身邊的人,津津有味全神貫注地盯着大熒幕,期待下一個更刺激的鏡頭來臨。
    當影片結束,才後知後覺觀影期間應當假裝害怕一下的。
    可是,彼此已經袒露無遺。
    裝下去只會顯得矯揉造作,這就使得他?們?兩個連牽手都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只是目光落在沒有吃完的爆米花和半瓶柑橘味的汽水時,會讓人産生一瞬遐想?。
    不知道他?們?兩人像那些情侶一樣在放映廳接吻的話,那個吻是爆米花味的,還是汽水味的。
    總之?,除了牽手、擁抱和接吻,他?們?幾乎做了情侶一切該做的事情。
    已經超出一開始的約定了。
    “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嗎?”賀崇凜見面前的人從一進到餐廳思緒就在發散。
    他?見過對方神游的樣子,之?前在辦公?室開會就看到過,像小?學生做錯事被?抓包。
    這張臉太不擅長掩飾了,易臉紅的體質總是被?白皙的膚色照得無所遁形,偏偏大多數時候都是不自?知的狀态。
    岑霁回過神,拿起?銀叉,笑?了笑?:“沒有,很好吃。”
    “今天去見的那家公?司還滿意?嗎?”賀崇凜如今在和心上人單獨用餐方面逐漸脫離故作老練的青澀,重回游刃有餘的節奏,連之?前他?們?避開的話題都能談起?。
    岑霁搖頭:“他?們?的管理體系有一點混亂。”
    賀崇凜往他?餐盤裏切了塊西冷牛排:“那就不急,總能找到合适的,岑岑,你這麽優秀,值得最好最合适的。”
    岑霁望了眼這塊切得工工整整的牛排,嗯了聲:“我不急。”
    心裏卻在默默地想?,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麽可能離職。
    要不是一開始在你這裏起?點太高,公?司環境和氛圍太好,怎麽可能其?他?公?司入不了眼。
    這個人真惡劣啊。
    編織了一張巨網徐徐網住他?,還早早在他?心中埋下了種子。
    讓他?像魚離開深海,一直沒辦法适應過來。
    這樣想?着,餐盤裏這塊整齊的牛排都開始看着有點不順眼。
    因為?它明?晃晃地告訴自?己,除了潛水館,趣味運動?會,以及那些被?截掉的花,連之?前讓自?己幫忙糾正強迫症都是不軌的蓄謀。
    虧他?還那麽熱心地幫忙出主意?。
    現在回想?,什麽地球爆炸,公?司倒閉,聽?在這個男人耳朵裏一定很可笑?吧。
    岑霁用刀具去戳這塊牛排,不知不覺,力道有些重。
    賀崇凜看眼前漂亮的眉頭蹙成一團,不知道怎麽回事,像是牛排做錯了什麽,惹惱了用餐的人。
    他?看得心動?又疑惑:“怎麽了?太硬了嗎?我幫你重新切吧。”
    岑霁微微一笑?,語氣是慣常的溫和:“不是,我就是看它太整齊了,想?切點棱角出來。你切的話,又會變成整整齊齊的樣子。”
    賀崇凜面色滞緩幾秒,随後,心跳得厲害。
    他?已經确信眼前人在耍小?脾氣,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麽,看起?來也好像不自?知,可他?太喜歡了。
    他?喜歡這張溫柔面孔上每一個生動?的表情,為?此心髒一直鼓噪個不停。
    這種吃飯都能吃出心動?感覺的情緒一直延續到他?們?去恐怖屋。
    也因此明?明?恐怖感十足的氛圍,岑霁卻總是被?身旁眼神盯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仿佛那些恐怖的怪物撕扯不了他?,無法将?他?拆吃入腹,身邊這個男人可以。
    好不容易從一個難得讓岑霁産生刺激和興奮的逃亡場景出來,岑霁白着臉,氣喘籲籲,指背卻覆上一層豔麗的粉。
    賀崇凜的心髒從在餐廳就不安分地跳動?,此時看着眼前一張受到驚吓的臉。
    看恐怖電影時沒能擁抱住的遺憾,在星空下沒有說出口的想?妄,還有,那些壓抑了已久的情感,想?念已久的沖動?,一并在這時跟随沸騰的血液洶湧流瀉出來。
    于是,鬼使神差地,賀崇凜問:“是不是很刺激?”
    岑霁擡頭,呼吸還在喘:“你是說今天的恐怖屋嗎?是很刺激,比我以前玩的體驗感都好。”
    然後聽?到面前聲音帶一絲低低的沙啞,蠱惑似的:“那要不要和我做點更刺激的事情?”
    岑霁微微一怔,對上這雙漩渦一般深邃的眼睛,那種星體被?黑洞捕獲的強大吸力又席卷而來。
    “更刺激的事情?”他?疑惑,“比如?”
    “比如……和我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