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有些時候, 賀崇凜覺得自己很容易滿足,有時候又覺得自己非常貪心。
    不然明明一開始只是他能為我亮一盞燈,我就心滿意?足, 卻變成了想要索取, 瘋狂索取。
    到?現在,他已經對?自己說了喜歡,擁有了自己肖想已久真真實實的?吻, 嘗到?了蜜柚般的?果實, 得到?了水晶般晶瑩剔透的?心, 賀崇凜仍然覺得不夠, 反而有一種心口填充又被迅速挖空的感覺。
    可導致這一切的根源分明是賀崇凜自己,是他們。
    如果不是他們幾個打亂了岑助理的?生活,眼前人或許仍舊每天打開辦公室清晨第一扇窗,讓明媚的?陽光照進來。
    微笑着看部?門?的?同?事們聊天, 偶爾插上一句。
    然後開啓一天的?工作, 到?了傍晚時分,和大家一起下班回家。
    那個相親的?女孩看起來和他很相配。
    賀崇凜後來知道那場令自己懸心不安的?相親是一場遮掩,可難免有時候會想,如果岑助理和那個女孩真的?結婚了會怎樣。
    應該會很幸福吧?
    然而一切都被他們打亂了, 賀崇凜終究因為自己的?私欲把人拖下了深淵。
    “對?不起……岑岑, 是我打亂了你的?生活。”賀崇凜擁人入懷, 在他額頭上落下忏悔一吻。
    岑霁感?受着濕濕密密的?吻落下,像羽毛被水淋濕:“你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沒有。”那吻又落在眼睛上,“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情,不再對?你掩飾。”
    “什麽心情?”岑霁聽到?這聲不再對?自己掩飾, 長睫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同?時發現這個男人好像特?別喜歡親自己的?眼睛。
    “又歡喜又難受。”
    “你不是說是你應得的?嗎?”岑霁眼睛眨了眨, 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有這樣壞的?一面,專挑人戳心窩的?話說。
    “是啊,是我應得的?。”嘴唇下移,去撬他的?唇。
    于是,繼格格不入的?恐怖屋外的?舊牆壁下,吻延續在了不合時宜的?車內。
    這輛車是賀崇凜平日出行的?專屬車輛,大部?分時候由司機小鄭駕駛,岑霁坐副駕駛位,當然,偶爾也會自己掌駕。
    對?岑霁來說,車內的?一切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因為幾年來,就是這輛車載着他們去各種生意?上的?場合。
    它?是一個工作載具。
    但現在,岑霁和他的?前上司在曾經只用?作工作用?途的?車內做這樣親密的?事情。
    今天明明是他第一次學會接吻,對?方?入侵得厲害,他回應其實很生澀,只能被迫仰着頭,任眼前的?人把他揉碎了一樣箍在懷裏索取。
    然而舌尖卻像沾了蜜糖,嘗到?了甜蜜的?滋味,就食髓知味。
    才開始了新章節,就迫不及待探索接下來的?內容。
    唇舌還勾纏在一起,就已經開始眷戀。
    或許他們兩?個人都知道,從剛才捅破這層窗戶紙起,屋檐下的?那盞燈在明天晚上不知道會不會被點亮。
    那就暫且放縱吧。
    既然生活已經徹底偏離正軌,注定回不了從前,岑霁想,就讓自己當一回壞孩子。
    從小到?大,他還從來沒有叛逆過。
    也好像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自己想要什麽。
    他是爸媽心中乖巧的?孩子,是親戚鄰居督促自家小孩的?榜樣。
    老師們喜歡把學習委員和班長的?職責交給他,因為他總是把什麽事情都做得有條不紊,面面俱到?,讓所有人都滿意?。
    工作了也是這樣,基本上不會犯錯,因此有了完美的?岑助理外號。
    他被溫淡的?水流推淌着向前,最後自己也成了水,和萬千水珠一起,融進無?邊無?際的?深海,溫潤着蘊養萬物。
    可是水流在彙聚之前,也是獨立的?一顆,會想要沖擊岩石,延展他方?,去用?天然透明的?外表,折射出陽光七彩的?光圈。
    岑霁覺得,他也應該有一點自己想要追求和擁有的?東西,擁有自己的?七彩光圈,不被任何事物裹挾。
    這樣短暫地思緒飄散,岑霁擡手?,摟住低垂的?脖頸,算作一種回應。
    像是感?受到?了什麽,親吻的?動作微微一滞,轉而兇肆起來。
    車內氣?溫度燒灼,氣?息一時有些迷亂。
    如果說在恐怖屋的?外牆下,他們的?吻是兩?顆心互相試探後的?攻城略地,那麽現在,就是一種放縱自我的?纏綿。
    然而在岑霁做着人生中除了和渣男前姐夫打架之外另一件離經叛道的?事情時,他無?意?間擡了擡染上霧蒙蒙水汽的?眼睛,就看到?車窗映出一道僵愣的?身影。
    窗影模糊,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卻像一場凍雨劈頭砸下,下錯時節,淋濕了對?方?,也澆滅了岑霁心中才将萌發出來的?幼芽。
    剛才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的?時候,岑霁把車門?打開了一點。
    春末夏初的?季節,晚間的?風輕和暖暢,還夾着花香,他就喜歡把車窗留半扇,讓自然清新的?空氣?吹進來,也吹一吹從恐怖屋回來就一直燒燙的?臉。
    他沒想到?會在車內有第二個吻。
    也沒想到?賀明烈會來找他,更不知道剛才被看到?了多少。
    岑霁只是在這一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帶一絲不小心掉進深洞卻試圖抓住什麽的?無?措和恐慌。
    還像有一次考試的?時候寫錯一道題的?答案,老師告訴他沒有什麽影響,他卻在反複思考複盤,明明可以規避錯誤選項的?,因為他很少犯這樣粗心低級的?錯誤。
    這次同?樣,他本可以避開混亂的?漩渦,卻放縱自己一錯再錯。
    這天晚上,賀宅發生了一件大事。
    先是許久沒有回主宅的?大少爺回來了,身後跟着陰沉着一張臉,渾身散發着冰寒氣?息的?小少爺。
    接着,兩?人疑似去了地下的?搏擊訓練室打了一場。
    之所以說疑似,是因為誰也不允許跟随。
    可是出來的?時候,兩?人臉上都挂了彩。
    大少爺臉上少了些,只唇角有些傷痕。
    小少爺還和以往一樣,每一次從訓練室出來,都滿身狼狽。
    沈婧本來這個時候已經睡美容覺了,聽到?動靜匆匆從卧室出來趕到?大廳,看到?自己兒子臉上挂了彩,氣?氛對?峙,心疼地連忙問:“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就打起來了?”
    她?有些責怪地去看那位她?向來不敢吭聲的?繼子:“崇凜,你是哥哥,就算明烈做錯了什麽,他現在成年了,你不應該用?這種方?式教訓他。”
    “他沒做錯什麽。”賀崇凜淡淡瞥眸,擡手?擦拭了一下唇角的?血跡,總是筆挺整齊的?手?工定制西裝有一點褶皺,“不是我在教訓他,單純是我們在打架,像成年人那樣。”
    “所以說,到?底為什麽啊?”沈婧一邊拿紙巾心疼地去幫兒子擦他臉上的?傷痕,一邊讓劉管家去叫家庭醫生。
    她?家明烈雖然腦子沒有其他幾個兄弟好使,可這張臉還是能拿得出手?的?。
    她?還指望以後能憑這張臉聯姻一位豪門?大家的?千金,這樣她?也不用?在這個家裏一點說得上話的?地方?都沒有。
    賀明烈撇了撇頭,避開沈婧的?手?,沒回沈婧的?問題,只眼睛死?死?地瞪着他的?兄長,像兇戾的?小獸。
    “哥,你不是說你和岑助理之間沒什麽嗎?現在是怎麽回事?!”
    “之前确實沒有什麽。”賀崇凜斂眸,沒有遮掩,“現在,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賀明烈拳頭攥緊,瞪得很圓的?眼睛幾乎充了血絲,燃着烈焰,卻在聽到?這句話後,心髒像被無?形的?力道撕扯,一陣一陣地抽疼。
    他到?現在都揮之不去今晚看到?的?畫面,因此質問道:“是你強迫他的?嗎?”
    “我從來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那就是你許了他什麽好處!”
    “岑助理不是這樣的?人。”
    “那他為什麽會……”賀明烈哽了哽,眼神依舊質問,卻逐漸紅了眼眶。
    自從岑助理離職,賀明烈不敢再像之前那樣纏着他,害怕因為自己,岑助理走得更遠。
    特?地申請調去其他部?門?,想着岑助理萬一要是回來,不會因為看見他尴尬。
    他小心翼翼地守在岑助理希望他們保持的?距離線上,終于克制不住思念跑來芸景小築,卻被岑叔叔和向阿姨告知岑助理出門?旅游了。
    好不容易聽說岑助理回來了,他一忙完新部?門?的?工作就跑來找他,可是總也等?不到?他。
    離職後的?岑助理好像比上班時還忙,整日不見人影。
    今晚終于讓他守到?……
    賀明烈心髒刺痛,想到?剛才看到?的?畫面,像天鵝交頸一樣纏吻的?兩?個人,隔着半扇車窗,濃情蜜意?流淌,不像是假的?。
    他的?第一份愛情就這樣破碎在那雙沾着霧蒙蒙水汽的?眼睛還有夾雜着灼熱呼吸聲的?輕盈晚風中。
    可是……
    “你不是無?性戀嗎?他不是說不喜歡男人嗎?”賀明烈語氣?茫白地低喃,像是在質問兄長,又像是在質問自己。
    “不是要和相親的?女孩子結婚嗎?怎麽會這樣,我就說他在騙我,他總喜歡騙我。”
    沈婧在一旁聽得雲裏霧裏。
    什麽岑助理?什麽喜歡男人?什麽騙他?
    “明烈——”
    沈婧張了張口,又迅速閉上。
    女人的?直覺和敏感?讓她?幾乎一下子猜出了什麽,可是怎麽也不敢相信。
    賀遠森聽到?樓下鬧哄哄的?,不耐煩地披衣從卧室裏出來,隔着欄杆語氣?不悅道:“大晚上的?吵什麽吵?能不能好好睡覺?”
    看到?大兒子森冷的?身影,氣?勢頓時弱了幾分。
    “你們、你們的?臉是怎麽回事?”
    賀崇凜不語,拎着西裝外套朝自己的?書房走去。
    他們兄弟兩?個剛才一進去搏擊訓練室就一言不發地動手?,西裝因此扯皺,那晚在星空下記錄他沉溺兩?小時的?腕表表盤也破碎了,他需要找人把這塊腕表修複。
    還有,最重要的?,賀崇凜要告訴不知道怎麽面對?他們的?人。
    想告訴岑岑,不是他的?錯。
    自始至終錯的?都是他們,是他們這群不懷好意?觊觎他的?人。
    他的?眼裏不應該有那樣痛苦黯淡的?彷徨和失落。
    見大兒子一句話不說,和往常一樣冷着一張臉,看都不看他一眼,賀遠森心裏十分不痛快。
    他剛才好像隐隐聽到?了喜歡男人什麽的?。
    跟崇凜有關嗎?
    賀遠森心裏有些慌張。
    崇凜不能喜歡男人。
    即使不喜歡女人,不想結婚,也不能喜歡男人。
    可賀遠森知道,在大兒子這裏找不到?答案,就望向失魂落魄紅着眼眶,看起來随時都要哭出來的?小兒子,問他是怎麽回事。
    沈婧連忙上樓把丈夫往卧室推:“沒什麽,就是兄弟倆之間有些小矛盾小誤會,吵完就好了,你快回去睡覺吧,別管他們。”
    反正也管不了。
    她?在心裏白了一眼,同?時又很氣?,氣?自己的?兒子不争氣?。
    以前不學無?術、不務正業也就算了,好不容易肯上進,在公司的?業務能力和學校的?成績都有着非常大的?提升,看起來有點以後能挑大梁的?樣子,卻又喜歡上了男人。
    那個男人還疑似是之前經常會出入他們家,連自己都很喜歡的?岑助理。
    偏偏還好像和他大哥搶人。
    不過還好,看這樣子,應該是搶不過的?。
    要真是像自己猜測的?那樣,賀崇凜和他的?助理有點什麽,那再好不過。
    賀雲翊是個病秧子,成天只會待在畫室。
    新找回來的?那個跑去娛樂圈當大明星了,對?家裏的?事業一點興趣都沒有。賀崇凜要是和男人在一起的?話,以後賀氏集團就是她?家明烈的?了。
    這樣一想,剛才生出的?郁氣?消散,沈婧甚至還有點開心。
    賀遠森被推搡着回到?卧室,滿肚子火氣?疑問,卻一句話問不出口。
    大廳由剛才的?鬧哄哄一下子變得安靜,劉叔帶着家庭醫生趕過來,多的?話一句都不敢說。
    家庭醫生拿來棉簽藥水幫小少爺處理傷口,擔心手?重了,讓他感?到?疼就說一聲。
    可是小少爺置若罔聞,狼崽子般狠厲又受傷的?眼睛始終盯着樓上的?方?向。
    賀雲翊從陰影裏走出來,在大哥書房門?口叫住對?方?,聲音乖巧着顫抖:“哥,剛才明烈說的?是真的?嗎?你和小岑哥,和小岑哥……”
    在一起三個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賀崇凜停住腳步,回轉過身看他。
    這是第一次,賀崇凜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複雜審視眼神看這位弟弟。
    那天晚上的?事情,岑助理怎麽也不願意?提,誓要将它?埋葬,賀崇凜便不多問一句。
    可是留下的?刺痕并不能湮滅。
    然而他不能像和明烈這樣,兄弟之間發生矛盾,或是有人做錯事,去訓練室比試較量一場。
    這個弟弟自幼身體?孱弱。
    賀崇凜在窺曉這張掩藏在天使面具下的?真實面孔,以及想要另尋他鄉的?想法後,也想過是不是他們對?他不好,或是哪個地方?忽視掉了。
    可賀崇凜自己也是從殘缺不堪和無?愛的?幼年時期走過來,不會,也沒人教他要去怎樣建立和維系一個和睦的?家庭,善待自己同?父異母,甚至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
    他只能盡可能地去做一位稱職的?兄長,或是他自以為的?稱職的?兄長。
    上一輩的?事情,他不願意?延續到?下一輩。
    賀遠森做錯的?事情,他不願意?洩私憤到?無?辜的?弟弟們身上。
    何況,賀崇凜內心其實是期盼有一個正常的?家庭。
    像岑助理家那樣,其樂融融,溫馨和睦。
    但還是沒辦法嗎?
    不然為什麽會喜歡上同?一個人。
    賀崇凜眸色明明滅滅,對?上二弟沒有問完的?問題,他淡淡嗯聲:“是。”
    賀雲翊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身形晃了晃,卻仍舊不死?心地問:“大哥怎麽會想到?和小岑哥在一起?”
    賀崇凜斂眸注視着他,嗓音淡卻清晰分明:“因為我喜歡他。”
    “那小岑哥呢?他也喜歡大哥嗎?”賀雲翊直直地問。
    賀崇凜凝眉片刻:“他說他喜歡我。”
    去掉“能夠”二字,忽視掉“不知道怎麽和你在一起”,岑岑是喜歡他的?。
    賀崇凜因此得出結論。
    賀雲翊呆住。
    後來大哥是什麽時候轉身,什麽時候關上的?房門?,他已經記不清了,就知道大腦一陣一陣的?眩暈充脹。
    滿腦子都是那一聲“他說他喜歡我”。
    小岑哥不願意?收他的?禮物,不願意?和他吃一頓晚餐,讓他換個人喜歡,是因為喜歡大哥嗎?
    可是為什麽會是大哥?
    怎麽會是大哥?
    賀雲翊指甲陷進手?心,忽然很焦慮。
    他是不是漏掉了什麽。
    一直以來,不是只有明烈和陸野對?小岑哥心思不軌嗎?
    大哥是什麽時候插進來的??
    三樓的?書房。
    賀崇凜關上門?後扔下西裝外套,摘掉手?上的?腕表。
    他第一時間拿手?機去打電話,鈴聲響了一會兒,沒人接,他盯着手?機屏幕半晌,倉促着挂斷,編輯信息,發了句晚安。
    然後,他去到?陽臺,點了支煙。
    沒抽,就這樣燃在指間,任青煙在夜色中袅袅升騰,融進夾雜着花香的?晚風裏。
    以前戒煙是因為他找到?了其他克制情緒的?方?式。
    現在不碰,是因為如果還有可能,他要給心愛的?人榛果或是巧克力味道的?吻。
    岑岑喜歡果香,他僥幸引誘成功。
    不知道明天……
    賀崇凜望着花枝繁簇,歷經一個蕭瑟寒冬,重新長成花木扶疏模樣的?花園長廊。
    他在去年滿城飄着桂花香的?季節,遠遠看到?花園長廊走過來一個身影,彎彎笑着的?眉眼掩映在斑駁的?花影中,一派如畫美好的?樣子。
    賀崇凜便長久凝望着花園裏的?景象,直到?頭頂星空不斷移動位置,曦光點亮天空。
    他在飄來潮濕清潤的?清晨空氣?裏,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
    [岑岑,我受傷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