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四岁小甜妞[七零]

    。
    質感像塑料,又有點像油紙傘的傘面,他和孟麗雲都是老設計師,對這種紙張再熟悉不過——這是硫酸紙,所謂藍圖,就是硫酸紙經過感光變成了淺藍色。
    這種紙防水,易于保存,設計院專門用來畫圖的。
    而唐志華抽出來的硫酸紙,雖然還沒有經過晾曬,看起來有點像糖果外面那一層糯米衣,但是上面卻畫滿了縱橫交錯的線條,以及有許多文字附注。
    “這是……”孟麗雲見丈夫臉色不對,也湊過去看,這一看,她登時就驚訝了,“這是人防規劃圖?”
    她是建築設計出身,比起結構設計的唐志華,對這種圖紙的專業度更高,唐志華還沒有點頭,孟麗雲自個兒倒是搖頭了,“不對……這不是規劃圖,這些都是已經修好了的。”
    “對。”唐志華嚴肅地點了點頭。
    設計院作圖,某個地方是用虛線還是實線,用點劃線還是雙折線,那都是有标準有含義的,所以倆人一看,就知道這不是規劃圖。
    這一張圖紙明明白白,是山岚市區的人防布置圖,準确說是之一,因為一看就不全,而且圖上标有圖紙編號。
    孟麗雲趕緊從一些雞零狗碎裏找剪刀,兩口子不多說話,自有默契在,唐志華把圖紙放一邊,又拿起皮包,接過剪刀“咔嚓”幾下,徹底剪開了公文包的皮面。
    如同所料的那樣,裏頭還有七八張圖紙,都是平平整整地折起來塞在夾層裏。
    “怪不得,熟牛皮本來是軟和的面子,但是這個包卻格外挺括,重量也偏重了些。”孟麗雲做慣了服裝,思維難免就帶上了平時的習慣。
    兩口子将所有圖紙展開,按照編號順序從頭掃到尾——是了,是一套完整的山岚市人防設計圖。
    人防是國土防禦體系的重要一環,即便只是規劃圖,那也是屬于機密,除了國家以外,誰會想方設法要這個東西的各處布置圖?
    那只能是……
    再往前幾年的時候,各個單位、各處街道,時不時地就要舉辦集會,給人民群衆進行反間諜活動的宣傳,大家在這方面的覺悟都還挺高。
    “這上面的字……”孟麗雲說着有點猶豫,倒是唐志華,篤定地點點頭,“是王院長的。”
    王興國已經判刑入獄了,但是家屬院裏大家叫習慣了,所以還是管叫王院長。
    “我現在就去報案。”唐志華說着,飛快地卷圖紙,想到吃飯的時候女兒說過是隔壁的範紅英來偷這個皮包,又沉聲囑咐,“你和孩子們回家屬院去,爸在睡覺,你把門窗關好,打外面上鎖。萬一要是看到隔壁金大友兩口子,千萬不要打草驚蛇,以免他們铤而走險,尤其是……金大友。”
    家屬院人多,金大友沒必要過去,老爺子喝醉了,按他的睡眠質量,起碼得睡到傍晚,那個時候唐志華必然已經報案,公安局應該已經出警了。
    所以,這是個最穩妥的方案。
    “好。”孟麗雲應了聲,又很驚訝,“金大友?”
    雖然來偷皮包的是範紅英的,但是以唐志華這些回和範紅英的接觸來看,這個婦人其實和汪翠芬差不多,一心鑽在錢眼子裏,為人粗鄙淺薄,見識和風度都很有限,間諜這種事兒,恐怕是幹不來。
    反而金大友,這人總是溫和有禮,進退有度,從來也沒有說話高聲或者驚乍的時候,這種人人品高低或許不同,但城府一定很深。
    範紅英要麽只是個爪牙,要麽只是一杆随手指使的槍。
    “對,是金大友,他叫範紅英來偷的。”唐志華來不及細解釋,這東西留在家裏就是個不定時炸.彈,随時都可能引爆金大友。他把圖紙全部折起來,連同剪爛的皮包一起裝進挎包,挎在身上,騎着自行車出門朝公安局去。
    “孩子們!”孟麗雲招呼幾個孩子。
    十歲的男孩兒簡直不知道疲倦,唐文在自個兒房間收拾東西,唐武在樓上樓下亂竄,只有唐兵在客廳的沙發上青蛙一樣扒着睡覺。
    房子大了就是這點不好,喊一嗓子,幾個男孩兒都沒聽到。
    就只有唐棠看到唐志華急匆匆出門,覺得不大對勁兒,朝孟麗雲跑去。
    她往門面房去,星星和大黃當然也搖着尾巴跟着。
    “小兔崽子們!”孟麗雲走到院子裏,又加大音量喊了一句。
    這下,唐文和唐武終于從窗戶裏探出腦袋,唐武喊:“老總,有新任務啦?”
    這皮孩子,生詞生字老記不住,戰争片的臺詞倒是背得溜。
    然而這時候,院子外頭站定一個人,問:“東西都搬進屋裏了沒,需不需要幫忙啊?”
    唐棠家的院牆,朝着外面的那一面,有兩個用磚頭砌出來的漏花窗,那人就是在窗外,身形和聲音,赫然正是金大友。
    孟麗雲心頭一跳,咽了口唾沫,不過因為這幾年遇到過不少風浪,這會兒雖然緊張,卻沒有慌亂,她如常地笑道:“謝謝金大哥,不麻煩你了,雞零狗碎的爛家當,都不重,你忙你的吧,。”
    “噢。”金大友也沒有堅持。
    這人一貫這樣,什麽時候人家是客氣,什麽時候人家是真拒絕,他的分寸總是捏的很好。
    眼看着人影從漏花窗邊消失,對方沒有發現什麽,孟麗雲松了一口氣,但是,下一秒,金大友又折回來。
    孟麗雲的心倏地又提起來。
    “志華呢?我找他請教點事兒。”金大友問道。
    這個借口孟麗雲早想好了的,她指着家屬院的方向,說:“徐大媽他們回去的時候鑰匙落下了,這大熱天地在外面多曬啊,志華就騎着車給送鑰匙回去了。”
    “這樣啊,那我等晚上再問志華。”金大友的語調平平常常,甚至還帶着點溫和的笑意。
    只不過那點笑意,一轉身就沒了,金大友皺着眉頭,神色中帶着猶豫,似乎在分辨孟麗雲的話的真假。
    孟麗雲豎着耳朵,聽着金大友的皮鞋踏在路邊的石板上,那點噠噠的聲音一直到金大友家的門口,再然後便是開門關門的聲音。
    “還好,還好……”孟麗雲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孟麗雲也不喊了,回到屋裏一個個地拉上孩子們出了門,給唐大彪留了個紙條,老爺子軍人出身,敏感度高着呢,三兩句話就說得清,然後從外面鎖門,造成一種家裏沒人的樣子。
    到時候要是老爺子醒了想出門,可以從門面房取插銷出去。
    唐棠直覺氣氛不太對,莫名有點緊張,留了星星和大黃在家,再喊了兩只路邊的狗子跟着。
    家屬院方圓一公裏,貓都是唐棠的老熟貓,狗都是唐棠的老熟狗嘛。
    回了家屬院,孟麗雲沒跟孩子們說圖紙的事兒,只說是回來打掃舊房子,檢查有沒有東西漏下。孩子們心大,打掃幹淨了,就下樓跟小夥伴玩兒。
    也就只有唐棠和孟麗雲各自懸着心。
    一直等到太陽落山,天邊不滿絢爛的火燒雲,唐志華和唐大彪并肩回了家屬院的家裏。
    孟麗雲打開門,還沒開口問,唐志華喘着熱氣搖頭,“沒抓到。”
    唐大彪老爺子“呸”了一聲,罵道:“狗日的金大友!”
    往日老爺在還誇過金大友修養好呢,現在知道這人賣國,可氣死了。
    父子倆坐下歇了會兒,唐志華才說了事情的始末,因為警方已經覺得公開逮捕這人,所以也不用避着幾個孩子了。
    先前唐志華拿着圖紙和皮包去最近的派出所報案,間諜活動是危害國家的重罪,茲事體大,派出所馬上給城南公安局彙報請示,很快在城南公安局的指示下派出警力實施抓捕。
    但是——
    “只抓到了範紅英,範紅英還蒙在鼓勵,金大友下午臨時跟她說有筆生意出了岔子,要去出一趟差。”唐志華搖搖頭,嘆口氣:“可惜了,這人早有防備,愣是一張照片都沒留下。”
    一邊兒安靜了半天的唐棠,聽到這句話,撓着頭想了幾秒鐘,說:“有,沈星河那裏有!”
    去年山岚大學校慶,沈星河讓瘦豇豆拍的那張跟唐棠的合影,倆人背後,不就是金大友嗎?不算是針對鏡頭,但也能看清大半個臉,對着能認得出人。
    幾個大人這下倒是很意外,唐志華問清楚了,立即下樓打電話,先是打給沈星河,沈星河找到了照片,再打給城南公安局。
    接下來,公安局為了順藤摸瓜,先是悄無聲息地暗中搜尋了半個月,因為毫無進展,便退而求其次,将目标改為抓到金大友本人。
    于是,山岚市的幾家報紙都刊登了金大友的照片,沒有提及所犯罪行,但附注提供有效線索者重獎,除此之外,公安局還專門印刷,分發到各大國營單位與街道,各單位開會通知員工,各街道則深入群衆,通知原先的各小腳偵緝隊。
    金大友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直到唐棠他們開學,都毫無音訊。
    【下】
    自從金大友逃了以後,唐棠家裏每天反複檢查門窗,片警兒們也時不時地就過來巡邏,但其實大家都覺得金大友不太可能報複唐家,更不可能回他的房子,因為間諜是重罪,現在他的首要目标一定是逃跑。
    兩個多月過去,金大友漸漸從街頭巷尾的閑聊話題中消失,大家的日子跟從前一樣的過着,只有戴紅袖章的老大媽們,在門口坐着納鞋底,或者出門打二兩醬油的時候,總要眯着老花眼,對路上的男同志們仔細看兩眼。
    九月份,唐棠和唐兵升上二年級啦。
    早上出門,爺爺唐大彪給兩個小的檢查,老爺子打雷似地問:“水壺帶了沒?餅子帶了沒?花露水和草帽呢?”
    這幾樣裝備,一聽就不是去上課的。
    現在這年頭啊,二年級的小學生其實也沒多少課業,這不剛開學沒幾天,就要被老師們領着去郊區學農。
    “帶好了,帶好了!”唐兵小雞仔一樣點點頭,這個對學習的熱愛程度僅僅比唐武多一指甲蓋的皮崽子,去郊外幹活兒,那就跟出門放風一樣興奮。
    學生們參加學農學工活動呢,一般高年級的學生會到田間地頭或者工廠裏,低年級的學生就在教室裏,做點簡單的、不需要力氣的。
    比如去年,唐棠他們一年級,分配到的就是剝豆子和糊紙盒,別以為只是意思意思地學習,實際上,剝豆子要放在書包裏按斤數過稱,糊紙盒呢也要數個數。
    今天呢,是去郊外的豐收農場,搓玉米粒兒。
    唐兵戴着草帽,手裏抱着唐大彪給孩子們一人送了一個的軍用鋁水壺,問:“甜妞,你會搓玉米粒嗎?”
    “不會!”唐棠大聲回答唐兵。
    唐棠班上四十二個同學,學校找來一輛大卡車,同學們小豬仔一樣擠着,一路上興奮得嗷嗷叫,那個動靜啊,就像鴨場的小鴨子們被放出欄。
    這年頭運輸力量嚴重不足,知青們上山下鄉,工人們結伴上崗,能有個卡車拉一趟算是挺不錯了。
    學校之所以選豐收農場,其中一個原因是,豐收農場在大路邊,卡車一路開過去很方面,不會特別颠簸,對于年紀小的孩子們來說,就少點罪受。
    卡車開了一個小時,直接進了農場大門,沿着農場的土路開到糧倉那邊的壩子裏才停下。
    “歡迎大家啊!”農場糧食組的生産組長楊宏亮,一個黝黑壯實的漢子,搓着手站在壩子裏,高興地看着幾十個雖然叽叽喳喳、但卻能給農場幫忙的小學生。
    小秦老師和另一位古老師,兩人跟趕鴨子一樣,把孩子們吆喝進了屋子裏。
    今年玉米豐收,壩子和幾間屋子裏,掰下的玉米棒子像山一樣堆得高高的,據說農場的工人還在繼續掰。屋子裏的玉米棒子有部分已經搓了玉米粒,光禿禿的紅色棒芯堆在一邊,金黃的玉米粒鋪了厚厚的一層,叫人一看就心生喜悅。
    “楊組長,你給大家示範一下。”小秦老師說。
    “行,嘿嘿。”楊組長被幾十個孩子圍着,也不怯場,往地上一蹲,拿起一個玉米棒子就開始搓。
    “咱們搓玉米和你們做作業一樣也講技巧,光用手是可以搓下來,但是這樣比較慢,而且你們小朋友的細皮嫩肉可遭不住。”楊組長說着,先用起子從玉米棒的頂上鑽到底部,所經之處,一列玉米粒脫下棒子。
    再然後,把一根條凳側着放倒,橫拿着玉米棒在上面跟搓衣服一樣來回搓。
    唰唰唰,沒幾下,玉米粒就全部搓下來了。
    “哇!”有孩子發出了驚嘆聲。
    不過唐棠看明白啦,那個條凳上面,用釘子紮着兩條從爛膠鞋的鞋底剪下來的橡膠帶子,玉米棒子橫着一搓,玉米粒可不就掉了嘛。
    另一邊,市區的楊柳街菜市場裏,豐收農場的兩輛騾車,卸下一車蓮藕,一車黃瓜,兩個農場工人和菜市場的管理人員對好賬,就準備回去了。
    “叔叔,我可以搭你們的車嗎?”
    打頭的工人剛坐上車,就有一個學生走過來,站在車頭問。
    “是你啊,上來吧!”工人拿着草帽扇了兩下,想起來了,這學生之前也坐過兩回。
    “謝謝叔叔!”謝娟娟挎着一個鼓鼓囊囊的書包,一邊上車,一邊甜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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