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四岁小甜妞[七零]

    。
    一九九二年。
    這一年的二月,偉人南巡,又一次為東方巨輪的航行指引了方向;六月,電視劇《小龍人》開播,創下僅次于《西游記》的收視狂潮;八月,巴塞羅那奧運會閉幕,本國代表團榮膺獎牌榜第四名……
    而到了九月,唐棠和唐兵的大學生涯開始了。
    準确地說,還有唐武也進入了大學。
    唐武去年義務兵期滿已經退伍,因為在部隊接觸到計算機并且産生很濃厚的興趣,退伍後發憤圖強學習,參加了今年的高考,現在唐武已經被深圳的一所大學錄取。不過唐武開學更早,唐棠和唐兵即将出發時,唐武已經到了深圳。
    唐文唐武上大學,那都是和其他同學結伴,拎着箱子背着包就自個兒出了門。
    到了唯一的閨女這裏,孟麗雲和唐志華準備請假送唐棠到首都,連大彪爺爺都搖着蒲扇說要一起。不過唐棠覺得有三哥唐兵一道坐火車,到車站之後又有大哥唐文來接,實在沒有那個興師動衆的必要。
    事實上現在城市職工的收入才進入三位數沒多久,動辄十幾二十塊錢的火車票價對老百姓來說并不是一筆小數目,所以多數大學生第一次去學校都沒有父母陪同。
    唐棠好說歹說,唐兵也拍着胸脯打包票,三個大人終于不情不願地表示:好嘛,不送就不送。
    結果第二天一大早,唐棠被大彪爺爺的悶雷嗓門喊起來,這麽多年來頭一次,大彪爺爺竟然要孫女出操,“甜妞必須學會幾個能在緊急情況下對付壞人的招式。”老爺子說着做了個砍瓜剁菜的動作,“争取做到一招斃敵!”
    沒辦法,唐棠只好起床繞着院子跑圈圈。
    唐棠很快就累得氣喘籲籲,“爺爺,我實在跑不動了。”
    本想撒個嬌讓大彪爺爺心軟,結果老爺子痛心疾首,“都是爺爺不好,爺爺應該早點教你。”說完又握拳,雄心壯志地道:“現在還不算晚,咱們明天加強訓練!”
    跑完圈還不算,還得在玉蘭樹下和唐兵一起蹲馬步。
    唐棠腿酸得搖搖晃晃的時候,孟麗雲和唐志華回來了,倆人各自提着倆大箱子,看到唐棠就喊:“甜妞,快過來看看!”
    唐棠趁機逃離爺爺的魔鬼訓練,跟着到了客廳裏,一打開孟麗雲提着的箱子,全是衣服,有風衣、棉服、毛衣、圍巾、褲子、連衣裙……
    孟麗雲道:“甜妞,去了學校不比家裏方便,媽媽給你挑了一些衣裳,到時候還缺什麽你就給媽媽打電話。”
    唐棠看那些衣裳能管一年四季、從頭到腳,總之啥都齊全,心裏非常感動,但是……
    “首都也有咱們的分店呀,我缺什麽直接去店裏拿就行。”唐棠說道。
    孟麗雲愣了一下,怔怔地道:“是哦。”說着低下頭整理起箱子裏的衣裳。
    唐志華手裏的箱子打開一看,裏面的物品更加豐富:有裝東西的網兜、洗臉洗腳的塑料盆、全新的牙膏牙刷、鋁皮飯盒,甚至還有一盞綠塑料殼的臺燈,也裝有很多吃的,本地的油炸小麻花、商店裏買的威化餅幹,還有農貿市場裏清甜帶沙的蘋果……兩個箱子都裝得滿滿當當。
    唐兵個愣小子走過來,道:“爸,這些東西首都都有,從家裏帶過去太麻煩了。”
    “外面買的能和家裏的一樣嗎?”唐志華反駁道,又問唐棠,“甜妞,你說是吧?”
    唐棠本來想贊同三哥的話,但是她發現媽媽看似在整理箱子,其實眼圈兒已經紅了,而爸爸這個工作上雷厲風行的男同志,目光裏竟然帶着點兒委屈,要是她說“不”,怕是爸爸的眼圈馬上也要紅。
    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有時候,接受父母的愛也是愛父母的一種方式。
    “爸爸說的對,外面的總是沒有家裏的好!”
    孟麗雲把給唐棠選的衣裳帶回廠裏,改為直接把款式和尺寸發給首都的店鋪,唐志華買的兩箱日用品則是全部帶上,再加上兄妹倆各自常用的一些物品,最後竟然有三個箱子、兩個背包的行李。
    後來還是孟麗雲想起廠裏正好有一批貨要發往首都,讓發貨的車順道把孩子們的行李捎過去就行了。
    最終,唐棠和唐兵一人背個包,輕裝簡行上了火車,可把結伴同行的另外兩個同學羨慕壞了。
    至于說家裏給妹妹準備的東西要比給自個兒準備的豐富得多,唐兵是一點也不吃醋,因為前面的大哥二哥都是和他一樣的标準,再說,那是妹妹呀,妹妹就應該全家人一起疼愛。
    火車是中午的時候到的首都。
    首都的車站就是不一樣,房子修得高大敞亮,喇叭的聲音都比別處的清晰,更直觀的是客流量很大,從下火車到出站口一直人擠人。
    車站外的廣場上人山人海,兄妹倆一出站就被一些舉着牌子的人圍住。
    “住宿五塊錢一晚!”
    “包車需要嗎?”
    “導游要不要?吃住游玩一條龍!”
    還好唐棠和唐兵的行李很少,在人群裏騰挪輾轉十分輕便,兄妹倆站在臺階上張望一陣,找到唐文在電話裏描述的報刊亭,穿過人群走過去。
    可是左等右等直到太陽開始西斜都不見唐文的影子,唐兵讓妹妹在原地等着,他去借車站的電話打到唐文的學校去。
    這個時候唐文已經大四,幾乎天天泡在教授的實驗室裏,本來是安排好時間要去車站接弟弟妹妹,但是臨時實驗室裏的設備出了故障,因為擔心造成關鍵數據丢失,唐文一直在研究怎麽解決故障,這一忙就把接弟弟妹妹的事兒給忘了。
    唐兵一點兒也不驚訝,更不會生氣,因為他們的大哥從小就是學習起來會廢寝忘食的人,上大學的這幾年,天天不是圖書館就是實驗室,隐隐已經有了科學狂人的風範。
    唐兵幹脆讓大哥安心做事,自己負責把妹妹送到學校去報到。唐棠和唐兵沒在同一個學校,唐棠就讀的是紡織大學的服裝設計專業,唐兵是通過藝考選擇的電影學院的表演專業。
    火車站有各個大學專門來接新生的大巴車,兄妹倆随便買了點吃的,然後坐上紡織大學的大巴車。
    到了紡織大學,學校的學生會安排了各個專業各個流程的對接人員,順着各種指示牌,再動嘴問一問,唐棠不到一個小時就把報到流程走得差不多,再去學院分宿舍,剩下的就是休息了。
    兄妹倆剛走到學院門口,唐兵忽然迎面被一個女同學拉住,“請問你是唐兵嗎?”
    唐兵這次出門特意把頭發剃成了板寸,而且被大彪爺爺的訓練曬得黑不溜秋,所以一路上基本上沒被認出來。
    “不是,你認錯了。”唐兵不想給妹妹帶來麻煩,趕緊搖頭否認。
    可是那位女同學眼神好着呢,她忍不住驚呼出來,“唐兵來咱們學校啦!”
    正值新生集中報名的時間,校園裏的人員十分密集,這一嗓子,周圍好多人都看過來。
    一瞬間,唐棠警鈴大作,深怕高中三年的煩惱重新襲來,那些期期艾艾要她轉交信件的女生,還有認識的不認識的問她要三哥照片的影迷……
    唐棠當機立斷,“三哥你快走!”
    好吧,唐兵只好假裝不認識唐棠,飛毛腿兒一樣跑開了。
    除了最開始那個喊話的女生,其他人連唐兵的五官都沒看清呢。
    ——着實曬得忒黑了。
    唐棠一個人站在學院門口,反而更加引人注目。
    十七八的女孩子,身量高挑颀長,臉蛋兒白皙中透着輕粉,一雙眼澄澈得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她站在那裏,陽光透過繁茂的枝丫灑下光斑,風輕輕吹來拂動她的發梢……好像周遭的一切都為她悄悄變得溫柔。
    很快,有個穿短袖的平頭男生走過來,熱情地說:“同學你好,我是院學生會組織部的幹事,你還差哪個流程?我帶你去。”
    另一個戴方框眼鏡的眼神兒挺好,瞥見唐棠手裏的單子,立馬道:“服裝設計……唐棠同學,咱倆一個專業,走,師兄帶你走流程,順帶給你介紹一下咱們專業。”
    唐棠一時間有點尴尬,她知道這兩個人是好意,但是過度的熱情總讓人有點難以适從。
    說起來,唐棠從小就長得很好看,但是她幾乎沒有遇到過這種麻煩。
    小學四年級,班上的小孩兒們鼻涕都還是橫着揩的時候,有個男生聲稱長大以後要和唐棠結婚……放學之後,那個男生被唐兵在作業本封皮上畫了個大王八,哭聲從教室響到校門口。
    初中,唐棠第一次收到情書,匿名的,落款是“一個稀罕你的人兒”,唐文想辦法找出了寫信人,唐武和唐兵合着将人屁股揍成了八瓣兒。
    再後來,胡堅強騎着他爹的紅雞公摩托車,非要唐棠上去感受一下他的帥氣,這下不光被唐兵揍得腦袋開瓢,還被沈星河揍,甚至後來唐文唐武知道了,差點兒又來一頓男子雙打。
    據唐棠的高中同桌說,在男生們眼裏,唐棠和三個哥哥走在一起時就像帶了三條惡犬,頭頂飄着“生人勿近”四個大字。
    總之,哥哥們勇猛如斯,再也沒有男生往唐棠跟前瞎湊。
    唐棠正懷念和哥哥們一起上下學的日子,想着怎麽組織語言婉拒兩個熱情的師兄,這時候有個齊耳短發的女生站在臺階上,未語先笑,看着很爽朗大方。
    女生朝唐棠招手,“同學,你是服裝設計專業的大一新生嗎?”
    唐棠點頭,順勢朝女生走過去。
    “那可巧了!”女生笑一笑,露出八顆牙,“我叫蘇巧慧,跟你一個專業的,咱們去分宿舍吧?說不定咱們是一個寝室的呢。”
    “你好,我叫唐棠。”唐棠也大方地介紹了自己,蘇巧慧的話正巧解了她的圍,她轉頭和兩個男生說:“謝謝兩位師兄,不勞煩你們了,我和巧慧同學一起就行。”
    “沒關系,可以一起——”
    顯然兩個男生并不想放棄,不過蘇巧慧朝唐棠使個眼色兒,拉着唐棠的手風風火火地跑開了。
    唐棠一邊跑一邊想,這位女同學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啊。
    也是真的巧,唐棠和蘇巧慧果然分到了一個寝室,倆人就這麽熟起來。
    高中的時候,老師們讓同學們加油加油再加油,總是說到了大學就自由了,結果唐棠還沒充分享受自由呢,軍訓開始了。
    大半個月的軍訓,不管男生還是女生一律曬得像剛出礦洞的煤炭,蘇巧慧每天一邊照鏡子一邊唱:“正月裏來一十八,走到煤礦把煤挖……”,唱得凄凄慘慘,逗得寝室另外幾個人笑得肚子痛。
    蘇巧慧唱完了又要看唐棠,然後滿臉不忿,“都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太陽公公為什麽要區別對待我們?”
    另外幾個女生也猛點頭,大家都黑成了非洲朋友,就唐棠同學還跟個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白,就說這氣人不?
    “其實也還是黑了一些。”唐棠照着鏡子實事求是,結果惹來一片哀怨,遭室友們一頓癢癢撓。
    最後倒是“帶頭大哥”蘇巧慧豁達了,她昂首挺胸,情緒飽滿地用詠嘆調說:“看看人家北大,再看看人家複旦,相比起來,我們是多麽的幸福啊!”
    确實,紡織大學這一個月不到的軍訓算什麽,人家北大和複旦的新生那都是直接拉到軍事學校去訓練一年,相當于大家都是今年入學,但是四年以後紡織大學的同學大學畢業,而那兩所學校的同學還在念大三!
    大學生涯買四年贈一年,開不開心?
    唐棠她們不知道北大和複旦的同學開不開心,反正這麽一對比,唐棠她們開心了,為了慶祝這份開心,剛被軍訓錘煉過的六個女生怒吃了三十個肉包子。
    軍訓再難熬,總歸也還是在九月底結束了。到了國慶節,唐棠迎來了真正的自由時間。
    國慶節的第一天,幾個女生早早起來,對着鏡子不太熟練地描描畫畫,唐棠坐着打瞌睡,被蘇巧慧和另外兩個室友按着塗了口紅,至于眉毛,蘇巧慧看來看去覺得“多一分太濃少一分嫌淡,天生的剛剛好”,這才松開了“魔爪”。
    大家人手揣着一本小地圖出學校,在第一趟公交車上分道,蘇巧慧和另一個女生要回家,還有三個女生去爬長城,唐棠則要去北海公園——唐文為開學沒有去接妹妹而深深自責,早早計劃着國慶一定要帶妹妹出門玩。
    北海公園當然沒有海,名字叫海據說是因為這裏古代屬于皇家園林,為了符合皇家氣派把湖命名為海。
    唐棠到達公園門口,一看手表才九點鐘,她和大哥唐文約的是十點,第一次出門沒經驗,來得太早了些。
    秋老虎還有些餘威,幹站在太陽底下有點曬,唐棠幹脆先買票進公園,等到十點左右再出來找哥哥。
    這時節公園裏綠樹成蔭,溫度不冷不熱,再加上正值國慶假期,公園裏人挺多。
    整個公園繞湖而建,唐棠沿着湖邊悠悠閑閑地散步。
    微風和煦,楊柳纏綿,日光被樹葉篩過一遍,灑到人身上溫溫的,讓人不由自主就放松和慵懶起來。
    唐棠迎湖站在綿綿的垂柳枝條裏,舒服得眯了眼睛。
    “甜妞。”
    忽然間,唐棠聽到背後有人喊她。
    這道聲音很好聽,像這個季節的涼風一樣清冷,其實不過兩個字,也不知怎麽的,唐棠竟然覺得其間留白裏有未盡之意。
    這不是哥哥的聲音。
    唐棠睜開眼,她直愣愣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沒有轉身。
    身後那人竟也很有耐心,絲毫沒有催促的意思。
    不知靜默了多久,那人終于又喊了一次,“甜妞。”
    唐棠終于回頭。
    十月是木芙蓉的花期,這花大概是愛熱鬧,一棵樹在陽光裏伸展得四仰八叉,到處都支棱起碗大的花朵,剛開的時候是深一些的紫紅,過兩天變成淺淺的水紅,再過幾天便又成了素素的粉白。
    在那濃妝淡抹的、燦爛的木芙蓉樹下,站着一個穿白襯衣的青年。
    周遭人流如織,有攝影愛好者找角度拍照,有老大爺提着鳥籠哼小調兒,還有小學老師帶着一長串小朋友秋游……
    唐棠的視野裏光影來來去去,一切都好像變得模糊,唯有那個青年的身影愈加清晰。
    他穿着幹淨的白襯衣,胸前的口袋裏插.着一只鋼筆,他的目光像春天初融的雪水,帶着淺淺的融融的笑意。
    唐棠看他,他也看唐棠。
    那是沈星河啊。
    “正月裏來一十八,走到煤礦把煤挖。”——網上搜到的《采煤歌》,不确定是民間小調還是哪裏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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