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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星河拖着張青松游到岸邊，唐文和唐棠已經等在那裏，兄妹倆和趕來的工作人員一道七手八腳地把兩人拉上去。
    “小夥子，你游泳游得不錯啊，是運動員？”一個熱心幫忙的老大爺問道，說完打量沈星河兩眼，自問自答:“不能夠，小夥子這身板兒不像。”
    沈星河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襯衣貼着身體，顯出看着清瘦但肌肉線條流暢的身形，與他相比，專業的游泳運動員們肩背臂膀都是隆起的肌肉，身板要更厚實一些。
    唐棠聽到老大爺的話想起一茬兒，疑惑道：“星河哥哥原來會游泳？”她想問，那你剛才說不會？
    沒等唐棠把話說完，沈星河捂嘴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
    這人剛從湖裏上來，就連頭發都滴着水，今天雖然曬着太陽有些燥熱，但是湖水肯定是涼的，下水的時候情急，也沒做什麽準備活動，可別凍感冒了。
    唐棠連忙止住話頭，從工作人員手裏接過一條毛巾，“星河哥哥趕緊把頭發擦幹。”
    沈星河又小聲咳了兩聲，接過了毛巾。
    那邊唐文扶着張青松，問道：“張青松，你沒事兒吧？”
    張青松被撈上岸之後跟個鯨魚一樣先吐出一小股水，然後“呸呸”兩聲吐了幾片綠頭鴨的碎羽毛和湖水中的渣滓，“沒事兒，哥們兒皮實着呢。”
    唐文從小當哥哥當習慣了，有點愛操心，問道：“要不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真不用！”張青松“嘿嘿”一笑，左手舉起個東西，得意地說：“沒白掉進水裏，我把鞋撿回來了！”
    行吧，這哥們兒确實耐造。
    十月的天氣不比七八月份那會兒，穿着濕衣裳很容易感冒，公園的工作人員很熱心，将一行人帶到辦公室裏，借了兩套幹淨的工作服讓沈星河和張青松換上，又幫忙生了個煤球爐子，用來給兩人烤衣裳。
    在辦公室裏呆了兩個小時，兩個人的衣裳總算都烤幹了，唐棠看看手表上的指針已經指到兩點鐘，提議結束逛公園，大家去吃中午飯。
    沈星河、唐文和張青松幾個或長或短在首都呆了好幾年，北海公園早就來過，今天本來就是陪唐棠游玩，唐棠這麽說，大家無不可，于是一行人慢悠悠地出了公園。
    吃完飯已經下午三點多，日頭漸漸開始西落，于是大家直接去了公交站。
    沈星河擡手看表，道：“現在已經是初秋，六點多鐘天色就擦黑，我先送甜妞回學校吧。”
    唐文回道：“不用麻煩星河哥，我送甜妞回去，星河哥今天辛苦了，早點回家休息。”
    “你送甜妞的話，青松同學還得跟着你跑一趟，他今天才是真的辛苦。”沈星河看看張青松，又看看唐棠。
    唐文登時警鈴大作。
    張青松一個二十來歲的大小夥子，當然可以自個兒回學校，但是以這小子今天的傻樣，多半是惦記上自家妹妹了，唐文固然不會因此生張青松的氣，畢竟妹妹就是這麽惹人喜愛，沒辦法。但是他要是送妹妹回學校，這小子肯定死皮賴臉跟着去，他得防着這小子。
    甜妞還小呢，等再長大兩歲多增長些見識，到時候不會輕易被人騙去，那會兒再戀愛也不遲。
    這時候，沈星河又說：“其實我也不麻煩，我本來就要去那邊辦事，順路的。”
    “行，那就勞煩星河哥送甜妞回去了。”唐文把沈星河當親哥哥，把甜妞交給沈星河他是很安心的，他說着拍拍張青松的肩膀，“咱們走吧。”
    這哥們兒的目光還在唐棠身上呢，倒也沒什麽惡意，就是直愣愣的傻乎乎的，名校天之驕子的氣質蕩然無存。
    張青松被唐文拍得醒了神兒，知道現在勢必要和唐棠同學分開了，也不做無謂地掙紮，他倒還記得沈星河把他從湖裏撈起來，又對沈星河表達了一通感激，以前沈星河是他的學神是榜樣，從今往後又添加了救命恩人的光環。
    唐棠被哥哥幾句話安排完了，但是她不想沈星河送，“不用送我，我知道路，我——”
    這時候正有一輛公交車到站，滋地一聲停車，哐當打開車門。
    “快，甜妞，公交車要走了！”沈星河突然語氣有些急地催促道。
    沈星河說話的語氣一貫是不疾不徐的，不管是小時候唐棠換牙齒他故意逗她說話的時候，唐棠摔跤掉眼淚他遞給她一個大白兔的時候，還是三年前的深夜他在火車站對她說再見的時候……他的語調總是平穩和緩，令人安心安定。
    以至于沈星河難得語氣這麽急，唐棠就有點下意識地慌張，等她反應過來，沈星河已經拽着她斜跨着的包的帶子，将她拉上了公交車。
    節假日出行的人太多，公交車上人擠人，沈星河一手拉着吊杆，一手虛虛地圈住唐棠，并沒有觸碰到她，但是為她小小地辟出了一個空間。
    兩人離得很近，近得唐棠的頭頂幾乎貼着沈星河的下巴，她的視野裏是沈星河的喉結，往下是線條分明的鎖骨。
    唐棠的視線簡直無處安放。
    “嘎吱”，公交車忽然急剎車，車廂裏的乘客随即一片大搖晃。
    唐棠被背後的乘客往前推擠，一頭一臉怼到沈星河胸膛上。
    很是溫厚結實。
    “眼睛瞎了啊，沒看到是紅燈嗎？”司機搖下車窗，探頭大罵，“趕着去投胎啊？”
    原來是前面有人闖紅燈，把司機給吓壞了。
    司機等人過去，一腳油門，公交車又搖搖晃晃地開動起來。
    “不，不好意思。”唐棠臉頰滾燙，慌忙忙站好。
    “甜妞。”頭頂傳來沈星河的聲音，他并沒有揪住被唐棠撞了一下，而是語氣幽幽地道：“甜妞為什麽不肯喊我了？”
    “嗯？喊什麽？”唐棠有點沒聽明白。
    “喊星河哥哥。”沈星河垂眸看着她，“我很久沒聽到了。”
    他眼中含笑，聲線卻低沉，帶着一點哄勸的味道，像小時候唐棠不肯吃寶塔糖，他耐心地哄她吃下，但又好像有什麽不同的意味。
    大概車裏太悶熱，唐棠覺得就連沈星河的目光都是熱的，一聲“星河哥哥”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腦子忽而清明起來。
    她看向窗外，沒話找話地說：“我記得你以前不會游泳。”
    “嗯，留學的時候學的。”
    其實唐棠不需要答案，她猜得到沈星河肯定是在國外學的……只是，從前緊密無間沒有秘密，彼此間并不需要去猜測。
    唐棠又想起另一個問題，“那大哥說你不會游泳的時候，你點頭？”
    “我是點頭了。”沈星河挑眉，道：“我點頭的是後半句——小文和張青松同船，我和你同船。”
    唐棠瞪着沈星河，這是在耍賴吧？
    沈星河神情帶着笑，不認識的人見了一定會誇一句溫潤斯文，但是唐棠記得清楚着呢，小時候他逗她的時候總是這個神情。
    “到站了，該下車了。”沈星河拍拍唐棠的頭說道。
    唐棠有點氣呼呼的，不過更緊要的事情是——她仔細聽了報的站名，驚呼一聲，“哎呀，坐錯車了！”
    “對。”沈星河點點頭，毫不意外的樣子。
    沈星河拽着唐棠的挎包帶子把她帶下車，“在這裏換乘就可以了。”
    唐棠在公交站的站牌上看了一遍站名，的确是可以換乘回去的，但是——
    “這趟車和我本來要坐的那趟車也相差太多了，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我看錯了。”沈星河目光坦然，神色真誠，唐棠與他對視幾眼，覺得是自個兒想多了，這人都博士畢業，這麽大個人肯定不至于在這種小事上捉弄她。
    都走到半道上了，唐棠也不好再說不要沈星河送的話，倆人等了十多分鐘，上了正确的公交車班次，這次運氣比較好，上車之後有空座，唐棠撿了個靠窗的位置，沈星河跟着坐在旁邊。
    公交車一路搖搖晃晃，唐棠逛了大半天公園有些疲憊，一上車就撐不住犯困，很快就靠着窗戶睡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公交車已經到了學校大門口的車站。
    唐棠打個呵欠，伸個懶腰，剛剛在公交車上睡得挺香，車窗一點兒不硌人，竟然還有點彈性的感覺，唐棠覺得估計是自個兒角度找的好。
    兩人起身下車，沈星河坐在邊上自然就走在前頭，看他一邊走一邊活動手臂，唐棠擔心他是救人的時候受了傷，連忙問：“你的手怎麽了？”
    “沒事，有點麻。”沈星河看了唐棠一眼，忽而笑道：“在車上睡了一覺，夢見抱着一頭小豬崽，醒來後手就麻了。”
    唐棠總覺得沈星河看她的目光分明就是在說她是小豬崽。
    算了，唐棠指着校門，說：“我到了，你不是要去辦事嗎，你去忙吧。”
    沈星河卻沒有說好，他輕輕嘆口氣，“唉，這一天又是逛公園又是救人的，好餓啊。”
    唐棠擡手看看表，五點多，确實到了飯點兒，而今天是沈星河花錢買的公園門票，中午吃飯也是他付的錢，于情于理，這都到了學校門口唐棠實在沒法不請他一頓晚飯。
    再則，沈星河巴巴地看着她，那眼神兒無端地讓唐棠想到了家裏的狗子星星。
    “那……我請星河哥吃晚飯。”
    “謝謝甜妞。”沈星河立即答應，哪裏還有什麽可憐巴巴，他兩手插在西裝褲兜裏，簡直是腳下生風地往唐棠學校大門口走去，“我想嘗嘗你們學校食堂的飯菜。”
    背過唐棠，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在食堂吃飯是很簡便的，倆人從進食堂到出食堂總共也就花了不到四十分鐘，吃完飯沈星河又說早就想逛逛這所大學但是一直沒機會，于是唐棠又帶着沈星河在學校各處轉轉。本來說是給沈星河介紹校園，但其實多是聊一些多去三年的瑣事，問唐棠喜歡哪門高中課程，班上的同學有趣嗎，大彪爺爺的棋藝有進步嗎，唐棠種的小花小草有新成員嗎……
    這一轉不知不覺到了晚上十點多，倒是讓唐棠找回了一些從前的熟悉感，沈星河好像還是以前的那個沈星河。
    快到寝室熄燈的點兒，唐棠得趕緊回宿舍洗漱，站在寝室樓棟門口，她有些擔憂地問：“都這麽晚了，耽誤你辦事了。”
    “那就不辦了。”沈星河随意說道。
    “甜妞，早點睡覺，做個好夢。”他摸摸唐棠的頭，溫聲道：“空了來看你。”
    唐棠與沈星河簡單道別，匆匆回了寝室。
    爬長城的幾個女孩子已經洗漱好躺在床上，每個人的臉上都貼滿了黃瓜片，幾人跟挺屍一樣沒什麽聲息，因為今天真是累癱了。不過唐棠一進屋，門邊下鋪的老二立即一個鯉魚打挺，“小老六回來了！”
    寝室幾個女孩子關系很好，大家按年齡排了序，蘇巧慧是老大，唐棠是老六，爬長城的幾個女孩子分別是老二、老四、老五，另一個家住北京、今天回家去的則是老三。
    老四老五也來了精神，老四一片一片地揭臉上的黃瓜片，說道：“小老六，你老實說，今天是去見哪個野男人了？”
    唐棠哭笑不得，“我之前說了呀，我去見我大哥去了。”
    “我們不信！見大哥能回來這麽晚？”老五擺擺手，捋着并不存在的長胡須下結論，“只有談戀愛的狗男女，濃情蜜意難舍難分，只有他們才會踩着熄燈的點回寝室。”
    “小老六肯定是談戀愛了。”老二一錘定音，說着就開始假哭，“大意了，我們也就一天沒看着，可憐的小老六就被人給騙走了！将來九泉之下我還有什麽顏面見老大喲！”
    “那個……”唐棠要被幾個室友的遣詞造句笑破肚皮，但還是嚴謹地提醒，“老大活蹦亂跳還要長命百歲呢。”
    “對哦。”老二假裝抹抹淚，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哎呀，我得看看我們小老六的男朋友到底是誰。”說着就往窗邊去。
    “對對對！”老四老五也湊過去，三個人探着腦袋擠在窗邊，探照燈一樣往樓下看。
    唐棠假裝不經意地也往樓下掃了一眼，樓下只有一棵高壯的梧桐樹，兩對拉拉扯扯不肯分開的情侶。
    已經沒了沈星河的身影。
    室友們什麽也沒看到，大失所望，告訴唐棠給她留了稻香村的糕點，又重新回到床上恢複了挺屍狀态。
    唐棠刷牙洗臉洗腳一氣呵成，終于踩着熄燈那一刻爬上.床。
    她的床是上鋪，就在窗戶旁邊，扭頭一看就能看到樓下那株粗壯的梧桐樹。
    晚上分別時沈星河就站在那裏。
    沈星河下午說要過來辦事，可是一直到晚上也沒有去辦，難道他還要再跑一趟嗎？他的住處過來跑一趟要兩個多小時呢。
    迷迷糊糊，睡意混沌，唐棠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出沈星河清冷的眉眼，含笑的目光，還有公園長椅上拿飲料時一觸即收的溫然的觸感。
    他好像是從前的沈星河，又好像不是。
    窗外梧桐樹枝葉繁茂，月牙似一彎新眉高高挂在樹梢。
    夜色朦胧，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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