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带着龙去了扶桑岛。
    兵荒马乱的几天刚过去,众人各有各的忙活，这里还保持着原样，放眼望去,实在不是让人愉快得起来的场景。
    他在扶桑树边坐下,顾随之趴在他头顶上，望着旁边这个大树桩子发呆。
    扶桑树被拦腰炸断,上面的树屋自然也不复存在。
    满目疮痍，让人心中生出无限荒凉。
    “之前以为要来陪你了，就没来看你。”林慕还没来过这里，没想到第一次来，就是这样的场景。
    “你来看了也没记得带个酒啊。”嘟囔声自耳边传来。
    林慕惊讶地转过头。
    扶桑树上无数绿色荧光聚集,形成一个少年模样，蹲在他身边托腮上下打量他，“哦,非但没带酒,你连个纸钱都没带。”
    林慕：“你没死？”
    “你家树上拦腰砍了就死啊？”承桑祁啧啧,“没点常识,爷现在可是扶桑之灵，那姓傅的就算把根给我撅了,爷也还能让鸟把我种子带走重新长起来,等以后努努力修炼，说不定我还能修出人形，到时候也是妖族妖尊之一了。”
    林慕：“……”
    “扶桑之灵不是妖族。”
    “我当然知道，就是看你颓废这么颓废安慰一下你而已,我死了一次家里还出这么大事都没你这么颓废。”
    林慕闭眼疲惫地笑了下：“我也死了一次啊。”
    承桑祁实在没看出他这活蹦乱跳、浑身上下就连头发丝都灵气四溢，隐隐还带了点另一个世界气息的模样，哪里像是要死了。
    除了穿得落魄点,也还好吧。
    “你最好别告诉我你说的要死了是指你渡飞升之劫，被雷劈的快要死了。”承桑祁皮笑肉不笑，“我会觉得你在炫耀你成神了。”
    他这样说，要是往常，林慕也会给点面子，不说跟着大笑，至少也会接他的话。
    但他今天实在接不起来。
    不知道是被关那三百年，还是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
    承桑祁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找错方向了，他重新打量了林慕，然后精准发现了他头上顶着的那一团活物。
    对，活物。
    可这人不是几千年前就死了吗？
    承桑祁惊悚了。
    不过顾随之的状态看起来怎么不太对呢？他以前有这么眼神清澈吗？
    “等等等等，”他表情古怪，“你说的死，不会是你道侣出了什么事，然后你跟着痛不欲生，等于你也死了一回吧？”
    林慕：“……”
    林慕都不知道自己该摆个什么表情。
    承桑祁点头：“哦，原来还是炫耀，狗日的墨知晏和你爹，还有傅初嵇。”
    林慕：“不是。”
    “那就是，”承桑祁说，“你看到死了这么多人，作为天道之子，心里不太舒服？”
    “……”林慕沉默了一会儿，“你感受到风了吗？”
    承桑祁：“废话，我又没聋。”
    这风把他满树的树叶吹得哗啦啦响，他的本体要是个人，这会儿估计得风中凌乱得脸上的肉都呈现水波流动的形状。
    林慕朝前方伸出手，感受着风从指缝里流过，“这风是从南边吹来的，穿过了一片森林，森林里的草告诉他，有一条生命离开了。”
    “……你这话是走的文艺风还是惊悚风？”
    “……”林慕转过头，收回手，搭在膝盖上，“你能安静一会儿吗？”
    他现在有点知道，死在扶桑树上的承桑家子弟那么多，为什么扶桑树选了承桑祁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就是有人能生如草木一般，坦然迎接命运给予的一切馈赠，如迎接日升月落，晚霞朝阳。
    “好吧好吧，你说。”
    林慕想说，但被他这么一打岔，情绪也接不上了。
    他又坐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扶桑岛出事的时候，天道把我关到一个空间里，关了三百年……”
    “什么？三百年？”承桑祁大惊，进而幸灾乐祸，“那岂不是现在你才是那个最老的了，比长鱼未央还老，爷又是最年轻的了。那我能明白你的痛苦了，没事的兄弟，人总会老，你道侣都几千岁了，跟他比起来你还是年轻的。”
    林慕：“………………”
    找承桑祁诉说心事绝对是世界上最糊涂的决定。
    他叹了口气，心累得一句话不想说了。
    但是又和刚才那种心累不太一样。
    他草草把事情讲了一遍，平铺直叙，不添加任何细节，免得承桑祁又从中找出乐子来。
    “你把气运烧完了？”承桑祁眨了下眼，“不对吧，那你身上这层要把我眼睛闪瞎了的东西是什么？神之金光，闪瞎我等凡人狗眼？”
    林慕不解：“什么？”
    “是气运。”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悠悠飘过大地，扶桑树倒在海水中的半边树干浸泡在清透海水中，鲛人还扶着扶桑树哭泣，表情变得茫然，一瞬间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林慕没受到影响，看向重新恢复碧蓝的天穹，“您又需要我做什么吗？”
    天道沉默了。
    承桑祁小声说：“他气急败坏呢，我感觉到了，估计是觉得你在曲解祂，好像祂是什么无利不起早的混账，给点好处就……”
    话没说完，被封了口。
    承桑祁：“唔唔唔唔！”
    不讲武德！
    “这是给你的奖励……和补偿。”天道平静道，“世界上的隐患已除，不需要你再付出什么。”
    林慕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承桑祁挣脱束缚，比他早一步抢先开口，“别说你要用气运跟祂换复活这些人啊，这不是你的错，别拿你的东西去换，让某些老东西自己想办法。”
    天道：“……”
    林慕手边按住扶桑树，隐隐挡在承桑祁身
    前，如果下一秒有雷落下来……
    天道一看他动作，眼前都是黑的，拿他们是真没一点办法，气闷半天，还是承认了，“是，这是我的过错。”
    天地有一瞬间的寂静。
    清风掠过扶桑岛。
    林慕恍惚了一下，扶桑岛在他眼前逐渐淡化远去，再清晰时，已经成了另一个模样。
    房屋井然有序，农田阡陌欣欣向荣，往来的人彼此热络打着招呼，从林慕身边路过。
    他们看不见林慕，自顾自站在一边交流下一年要在农田里种植什么，旁边还有人打岔，不屑他们不务正业，不思修炼，就知道种田。
    好似是还未遭逢大难时的模样，又好似不是。
    衣着、建筑风格、就连扶桑树的大小，都不大相似。
    ——这是六千年前，我刚生出灵智时，扶桑岛的模样。
    林慕的视野被带着上升，从扶桑树边到了云端，俯视着这片大地。
    日升月落，草木荣枯，斗转星移……
    片刻就是沧海桑田。
    ——那时我很欢喜，可以看着这些生灵成长，在这里繁衍生息。
    ——但我也很苦恼。
    苦恼什么呢？
    作为天生的神灵，弹指之间，世界都得拜服在祂面前，别说凡人生死，就是世界的命盘都随着祂一念而变动。
    但祂又真实地在苦恼着。
    人间朝代更迭，修仙界门派兴衰起落，一代代天骄横空出世，有的大放光彩，也有的走了错路，多年修为尽毁，逐渐走向生命尽头。
    并不都是让人快乐的场景。
    ——我看着这片大地，想让贤君永存，孩子们全都走上正道，想让世界繁荣。
    但这是不对的。
    祂不应该凭借自己的喜恶来断定朝代是否应该存在，也不能凭借自己的判断，决定什么样的道才是对的，什么才是正道，什么人该死，什么人又该得道长生。
    更不能随随便便，就觉得这些生灵该去往何往——但这又是祂的责任。
    祂生而为神，有责任去守护这里。
    如果没有生出情绪，或许祂也不会这么为难。
    但就是有了偏爱，才会时时审视自己，是否做到了公正无私，是否做到了大道无情。
    天道是冰冷的，但祂生出的灵魂不是。
    这就造成了最大的灾难。
    就像一个不熟悉种植的农夫，要让他去开垦农田，他只会手忙脚乱，就算每一个步骤都要严格按照书上写的来做，一遇到从未有过的变故，也会搞得满地狼籍。
    他想要除掉傅初嵇，但祂又反省自己，因为自己的“厌恶”，去除掉一个好不容易获得新生的人，这是正确的吗？
    这是天道该做的吗？
    天道能够这样针对一个人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人就这样死在眼前，王朝兴盛衰退，多少生命在朝夕之间覆灭，昔日意气风发的
    天之骄子因一念之差跌入深渊……
    又怎能不悲？
    一边是大道无情，一边是七情六欲，彻底绑住了祂的手脚。
    以至于祂犯下了最大的错。
    承桑祁说的没错，世界变成这样，至少一半责任在祂。
    “我总是舍不得这个世界，也担心如果这样做了，而那两个外来者又还活着，你们该怎么办，但现在不用担心了，总算可以腾出手脚了。”
    林慕的视野极速下落，又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体里。
    他缓了口气，“您的意思是……”
    “天道不该有情绪，我本就不该存在。”
    这下就连承桑祁都没插话，听祂继续说：“那两个外来者，他们从这个世界带走了太多东西。”
    “你闭上眼。”
    林慕如他所言。
    视线消失其他感知就变得无限敏锐起来，刹那间的视野竟然接近了天道。
    那是从云端俯视下去的渺远。
    俯临万物。
    “看到了吗？”
    林慕看到了，天地间，山川湖泊错落分布，人族城镇燃起点点烛火。金绿蓝红黄五色交织，代表了金木水火土五行。在此之外，还有一缕缕荧蓝色，飘散在天地间。
    那是……系统？
    林慕讶然，“它还没死？”
    “在你手中死了一次，但他们的生命形式很特殊，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生命，这让它们很难被杀死。”
    凌轻殷把这个世界彻底封闭了，他们无处可逃，只能逸散在天地间。
    这并不代表它还活着。
    但它确实还存在。
    “他们带走了多少，我就要让他们偿还多少。”天道说，“试试你新得到的力量。”
    林慕伸出手，掌心中绿金色光芒逐渐凝聚，他向着天地伸手——
    天地间飘散的莹蓝色光晕飞快被他吸纳过来。
    这些光晕还残留着一星半点意识，不情愿想要逃跑，可惜抵不过新神的强行掠夺。
    莹蓝色重新凝聚，林慕从中感知到了熟悉的精神波动。
    系统精神游丝散的太开，一时半会儿还没恢复。
    天道：“我将重归于天地，但还有一些事情想做，以我一己之力不够。”
    林慕听懂了祂的意思。
    他握住那团莹蓝色光球，白皙五指都被里面的强光照得透明，光芒从他指缝间一缕缕刺出来，亮得刺眼。
    他感受到了。
    是灵力，亦或者其他东西，充盈在这团光球里，帮助它一手培养傅初嵇，也让它拥有和天道作对的实力。
    “这是它从它口中的主系统身上带来的能量，以此为倚仗，来侵略我们。”
    承桑祁睁大眼，简直想骂人了，“还他娘的有个主系统？”
    “当然，它并不是偶然进入这个世界，而是有计划的侵略，它来自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也诞生了神，它的神令它来
    掠夺我们的生机，补足自身。”
    林慕道：“我该怎么做？”
    “它和主系统的联系还在。”天道意味深长地说。
    林慕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
    “我并非完整的神。”
    神不仅指实力，还包括了自己所修的道，实力臻至巅峰，道心也坚不可摧，双双走到极点，才可能迎来飞升雷劫。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就是神。
    何为神，无情无欲无私心，为苍生，为世人，为天下，唯独不为己。
    世间千万年、千万人中，都未必能达到这个境界。
    所以也千万年没能诞生出真正的神。
    林慕的实力到了顶，足以称之为神，但他的心有私。
    系统背后的那位神明，癫狂至此，大概也是过不去心性那关，才到处掠夺其他世界生灵来供养自身，妄图染指神座。
    两人心性不提，单就实力而言，林慕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赢过对方。
    “我会帮你。”天道说。
    “去把我们失去的东西抢回来，然后做你想做的事，你是木灵根，孩子，这是最具有生机，也最让人感到希望的东西了。”
    “复古是逆天而行，需要背负难以想象的因果，这因果由我来背，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事。”
    “去救他们吧。”
    天道的声音越发空寂悠远，“我犯下的错误，本就该由我来拨乱反正。”
    林慕眉心忽然亮起一道光。
    那是一个复杂至极的道印，一股至精至纯的灵力汹涌进他的身体，完全不同于世间五行，而是更高层次，更无所不能。
    如果要拿什么来做比喻，那大概就是顾随之曾经用来给他锻体的神血，把他的身体拔高到另一个层次，而此时拔高的则是他的灵力。
    这是天道的力量。
    无关权柄，只是力量。
    天道的声音虚弱下去，飘飘悠悠，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从此以后，你是这个世界的至强者。”
    林慕仰起头：“您不怕我也变成第二个主系统吗？”
    他可能永远过不了心性那一关，天道不怕他也走火入魔吗？
    “我希望贤君永存，正道永生，但贤君也可能变成豺狼，正道也可能出现偏差。”
    “若是你也化作豺狼，自有真正的天道来裁断你的因果是非。”
    “只是不是我而已。”
    “不过嘛，”天道忽然笑了一声，“你没杀李家父母的那一刻起，你就很难变成豺狼了。”
    “你生不出豺狼的心肠。”
    “……”林慕道，“那可未必。”
    天道可能对他有什么误解？
    他徒手一握，掌心中奄奄一息的光团被他死死握紧。
    林慕的眸子和头发都被它放射出的强光映成莹蓝色，蓦地唇角一勾。
    系统发出无声的惨叫。
    林慕在抽取它的能量。
    用最残忍的方式，一刀一刀往下剐，丝丝缕缕的灵力汇入林慕身体。
    系统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但是还不够，林慕撬开了它的“后台”，沿着他的神识往外寻觅，天穹苍茫，大地辽阔，他于这无边无际中找寻到了一丝联系。
    系统和外面世界的联系。
    那边的存在似乎发现了异常，想要斩断和系统之间的维系，可惜已经晚了。
    一场神战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打响。
    承桑祁无聊，看林慕头发全被吸收而来的灵力冲击得向后飘飞，忍不住手贱去拨了一下。
    啪！他手背上多了一个爪子印。
    林慕头顶上，只有手臂粗的银龙凶狠地朝他呲牙，喝啊——
    “……”承桑祁诚恳道，“别呲了哥，我看着心疼，我怕你以后想起来这事，跑来把我灭口。”
    银龙听不懂，更加凶恶地抱住林慕的头，怒瞪着他，俨然有着极强的领地意识。
    “行行行，不摸了不摸了，其实我也摸不到，我就一个灵体……诶不对你怎么打到我的？”
    银龙不理他，见这个人类老实了，转过身背对着他，重新在自己的领地里盘起身子。
    “他的实力超越了寻常人衡量的范围，严格来说不算这个世界的人了，但他……道心也破了，所以也成不了真正的神。”
    说起这个天道就牙疼。
    一个凌宁御修无情道，年纪轻轻就道破，这也就算了，凌轻殷也跟着破，完了顾随之一个压根不修无情道的，居然也能跟着破一破……这无情道简直跟个筛子一样，天天往下漏，古往今来一个修成的都没有。
    “成神会怎么样啊？”
    “立地飞升，肉身兵解，神识散于天地，造福苍生。”
    承桑祁：“……听起来诱惑力不太大。”
    天道好笑道：“心存私欲，无法成神，心无私欲，又怎么会在乎这些？”
    承桑祁：“哦，不过这么久了您还没死呢，你不是把修为全给林慕了吗？”
    “……”天道说，“还有一口气，你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
    承桑祁想也不想：“墨知晏和墨天晔会怎么样？”
    这俩狗东西也是害了他家的罪魁祸首，不能放过。
    “死后核算因果，该下地狱下地狱，该受刑法受刑法，完了进畜牲道进畜牲道，他们这个程度，得在地狱待个几百年，再进畜牲道轮回个几百世吧。”
    这不仅把墨知晏这辈子犯下的错算进去了，还有上辈子。
    两世叠加，罪行累累之下，自然没什么好结局。
    一世作恶，百世偿还。
    “那……”
    林慕睁开眼。
    承桑祁立刻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高兴道：“你这么快就回来啦？怎么样？对面那龟孙子难对付吗？”
    林慕没答，站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
    ，他的头发再次生长?，足足长到了脚踝，无风而动。
    他伸出手。
    彻底失去能量的系统掉在地上，宛如废铁，在泥土里滚了几圈，它还没有彻底死去，身体瑟瑟发抖。
    如同漩涡凝聚，林慕手心中一粒绿金色灵力溢出。
    紧接着是第二粒。
    无数光晕蜂拥而出，宛若轻纱亦或者九天之上倒悬的银河，以他为中心，朝着这个世界各处而去。
    最先掠过的是扶桑岛。
    倒地的扶桑树化作灵光消逝，鲛人从迷茫中清醒，发出惊呼。
    扶桑之灵庇护先民，让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被这几日的时光侵蚀，绿金色光芒融入他们的身体，愈合了伤口，同时也重新带来了生机。
    扶桑树倒下的树冠传来一阵剧烈摇动，一块石头被掀飞。
    承桑落日飞到半空，长剑铿锵出鞘，双眼怒红，朝着面前怒吼：“畜牲！来啊！”
    他四处环望，遍寻敌人踪影不得，倒是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狗东西……你不是死了吗？”
    他对着不远处的承桑祁和林慕陷入茫然。
    紧接着是沧浪海和沿海城镇。
    死去的凡人一个接一个苏醒，有的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胸口，有的大叫着爬起来寻找亲人，有的跪地不住磕头，感谢神仙显灵，有点……
    神光到了南北两地。
    华弥仙境被妖族围攻几日，无论是本派长老弟子还是其他门派的人，全都死伤无数，此时尸体还停放在门牌内封，等少林寺大师为他们超度往生。
    “哪个缺德的把老子关棺材里了？”棺材板忽然被掀开，一人大骂着爬出来，却忽然意识到什么，“诶，老子不是死了吗？”
    守门的弟子听到动静，进屋查看，迎头撞上一块棺材板，目光呆滞，片刻后，他撕心裂肺：“诈尸了！”
    御兽宗。
    同样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棺材，弟子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起来，面面相觑，然后反应过来，彼此拥抱着欢呼。
    “没死！我居然没死！”
    “师兄呢？师傅他们去哪了？”
    最后是最远的西海仙山。
    崔梨一身缟素，跪在灵堂前，棺材里突然传来敲击声，她愣了，“父亲？”
    ……
    还有更远，更多的地方。
    龙岛上，一颗头咕噜噜滚动，睁开眼后被自己吓了个半死，但它很快长出了身体，扶桑岛主坐在地上陷入了沉思，关于自己怎么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地方，还只剩了个头。
    凡是在这场灾难中，不主动害人性命，却遭到池鱼之殃的生灵，都在同一时间苏醒过来。
    宛如神迹。
    只除了一个。
    扶桑树重新抽枝发芽，生长出苍天的树身和树冠，重新笼罩在扶桑岛上方，和原来别无二致。
    但承桑祁并没有复活。
    因为他已经和扶桑树融为
    了一体，成为了真正的扶桑之灵。他并不算死去，但也不算复生，他和扶桑树融为一体，以新的扶桑之灵继续存在下去。
    林慕抿了下唇，就要把时间往后拨。
    承桑祁道：“算了。”
    “时间涉及的因果更多了，回头整出其他岔子就不好了。”
    别的不说，对面可是神，万一呢？
    为了他一个人冒险，不值得。
    林慕：“但你……”
    “最多就是在扶桑岛门口挂一块姬珠和狗不得入内的牌子而已。”承桑祁说，“你和长鱼未央可以来，你俩不吃肉也不喝酒，比少林寺的和尚还能忍，连素都不吃，对我很友好。”
    其他话来不及说了，承桑落日很快到了近前，“你没死？不对，我也没事？”
    扶桑岛其他复活的人也茫然地都看了过来。
    “对啊，爷的朋友一个大复活术把你们复活了，怎么样，牛不牛？”承桑祁十分得瑟，同时后退一步，把林慕“拱”了出去。
    承桑落日惊且迷茫，怒气还没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压下怒气和林慕寒暄。
    一寒暄不得了。
    承桑落日压低声音和承桑祁咬耳朵：“朋友？你哪里冒出的这种修为的朋友？”
    承桑祁和他说起过林慕，但此时此情此景，他怎么都想不到林慕身上去。
    别的不说，修为也不匹配啊！
    承桑祁皮惯了，看他怎么想都想不到真相上去，一点提醒的意思都没有，摆出一副深沉的表情道：“这，就要从几年前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开始说起了。”
    “滚。”承桑落日打量他，不确定道，“不是大复活术吗？你怎么……半死不活的？”
    承桑祁的身体还是半透明的，从头发丝绿到了脚，看着实在不像个活人。
    承桑祁坐着抖腿，得瑟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不是你侄子那么简单了，我现在代表的是扶桑树，以后见到我，要叫我扶桑大人，知道吗？”
    承桑落日：“狗犊子。”
    林慕没掺和他们的吵吵嚷嚷。
    “抱歉。”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这是最后一声了，林慕抬起头，已然感知不到属于天道的气息。
    林慕捡起地上滚落的珠子。
    系统的意识早已消散，被林慕硬生生从它口中的“神”那里拉了回来，这会儿躺在他手心里瑟瑟发抖。
    林慕合拢手心，轻声道：“墨知晏要过百世畜牲道，你去陪他，怎么样？”
    系统猛地抖了一下。
    失去了底气和依仗，它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趾高气昂，口口声声自称为神，以高高在上的态度蔑视这个世界的生灵，把人都当做蝼蚁，任由它随意践踏。
    境遇倒转，现在该它害怕了。
    “嗯对，还有傅初嵇，我差点忘了他。”
    系统更害怕了。
    傅初嵇被打成那样，魂都散了大半，元婴也被毁了个彻底，就这样，林慕还不准备放过他。
    它只是一个程序，它没有轮回，也不像墨天晔那样在乎名声道义，可这并没有让它好过一点，反而更加害怕。
    林慕稍作思考，道：“这样，你做墨知晏脚下的刺，傅初嵇做他眼中的钉，身和你同感，以后你们世世被他踏于足下，他因你们而痛彻心扉，如何？”
    昔日傲慢至极的“神明”和“神使”，从今天起，都将被踏于足下，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人生在世，哪能真有人生不出豺狼心肠。
    无非是愿和不愿而已。
    可惜天道已经消散了，如祂所言，归于天地，重新化为世间的一山一川，一湖一海，一草一木。
    若是世间再有罪孽，就将由原本的天道来裁决。
    世间不会再诞生新的、打破命运公道的天道之子，也不会再有人生来就注定背负这所谓的命运和使命。
    林慕离开了扶桑岛。
    身后传来承桑祁的声音，他在承桑落日的数落下挣扎着伸出一只挽留的手，“诶等等，你就走啦？再陪我聊会儿啊，你这么急着去哪？”
    林慕把肩膀上的银龙拿下来，指尖轻轻勾了勾银龙下巴，引来一串舒适的呼噜声，回头问：“你真想知道？”
    “……”承桑祁微笑，“滚，以后你和姬珠还有你家那口子都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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