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作品:《金玉[仙侠]

    第 40 章

    此言一出,秦微神[se]一空,似是晃动了一下。

    他刚刚拿出本命剑想要打退玄方等人,手握剑柄,指尖却松了。

    本命剑垂落而下,“哐啷”一声坠地,复又腾空而起,于秦微身侧转动。

    他目光空茫茫地落在眼前人的身上,全然没有在意本命剑。

    眼前那张脸和他记忆里的阿雪一样,可记忆里的那张脸不论对他人如何冷漠,似乎总是会笑眯眯地看着他。

    阿雪还总爱调笑他呛他,和戚循一起用阵法捉弄他。

    哪怕是他们渐行渐远的那些年,阿雪若是撞见他,神[se]也是黯然居多。

    如今却只有漠不关心的淡然。

    既没有在意,也没有生气。

    照水城回来两天,他在安无雪门前站了两夜,害怕安无雪不原谅他。

    直至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不原谅或许已经算是奢求。

    他该怕的不是不原谅,而是安无雪现在这般,好似当真只是一个和他没有恩怨过往的陌路人,连怨恨都没有,根本不给他机会去求得原谅。

    苍古塔巍峨入云,盖着天光,[yin]影罩着他们二人。

    秦微张了张嘴,想反驳安无雪所言,却又根本寻不出话来。

    他只能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不知道如今能怎么做。”

    安无雪双瞳一转,没听明白这句话。

    “怎么做?要做什么?”他不解,“秦长老能不揭穿我的秘密,我已经感恩戴德了。”

    感恩戴德。

    这四个字又是一把利剑,直穿秦微胸膛。

    安无雪看也没看秦微一眼。

    他并不想在苍古塔前待着,话已送到,他打开结界,转身离开了。

    秦微心不在焉地收回自己的本命剑,玄方等人在一旁面面相觑。

    他见安无雪没有御剑,而是快步朝不远处弟子练剑的地方走,他挥退了玄方等人,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跟着。

    安无雪自是能感觉到秦微在身后。

    他本来是想着和秦微说完这些话就回去,可刚一转身,看着霜海的方向,突然想起霜海其实是谢折风的洞府,不是他的家。

    他蓦地不想就这么回去。

    没了修为的桎梏,他干脆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漫无目的地往练剑的地方走去。

    落月峰一点儿没变。

    他路过曾经和谢折风秦微一起练剑的高台之时,脚步稍顿。

    那跟在旁边不吱声的鹌鹑终于说:“你不想回来吗?”

    安无雪回头看秦微:“回来?”

    “恢复身份,回到宗门。弟子册首页仍有你名,首座之位空悬千年,此次照水一事,谢出寒也把这些年查清的琐碎小事连带着证据顺势传扬出去……”

    小事?

    好像云皖也和他提过。

    也许是从前不得不做的一些狠辣之事,或是凶名

    在身久了干脆被别人一股脑往自己身上倒的冤枉。

    他自己都忘了。

    “他从前便想广告万宗,但那些小事零零碎碎,他曾经查一件便说一件,可有那几件大事压着,说什么也没人听,听了也没什么用。这一回若不是不忘自己愿意直面千年前的往事,他也是要借着照水一事一同说清的。

    “但是不忘自己想担了因果,他便将养魂树[jing]借给不忘,再顺势而为……

    “现在也就只剩下那几件……你也知晓的事情,因你不在,谢出寒和戚循这两百年来寻不着根源,那些事情实在无法追溯。但其余之事已经结清。你若是想回来,当年之事有你在,应当更好找出证据,所以……”

    今[ri]天光正好,[ri]光透过山间密林撒下,像是一道道字天际而来的金[se]泉流。

    安无雪抬手,轻轻摸着[ri]光,说:“我不想。”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更何况,秦长老觉得我有证据?当年之事我若是有自证之物,或是可诉之言,为何不说?”

    他自己若是能说得清楚,怎会落到百[kou]莫辩万宗追杀的地步?

    秦微滞了片刻,才说:“其实戚循很早就告诉我,是我错了,是我倔,是我不愿回头看一眼。他用养魂树[jing]照过离火宗,照不出一点怨气。他应当也是……想见你回来的。”

    他如今想补偿想道歉,却不知还能做什么。想让阿雪发泄心中怨怼——可阿雪根本没有怨怼了。

    没有爱恨,从何偿还?

    他只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安无雪却说:“长老若是当真自己无法心安,不必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千年前安无雪就死在不远处的山门下,长老可以在那里立个坟冢,每年去给自己难安的心上个香。”

    秦微瞬时憋红了脸,一会脸[se]又青又白。

    安无雪不再说话。

    秦微猛地走到他面前,递剑给他。

    安无雪:“?”

    “你干脆一刀杀了我吧。”

    “……”他无言了半晌,“这是剑。”

    秦微手一抖。

    安无雪又无话可说了。

    他在回到霜海和被秦微跟着这两个糟糕的选择中犹豫了一会,他果断选择回霜海。

    他轻驭灵力,跃上剑锋,御剑离去了。

    秦微还拿着本命剑立于原地。

    他看着安无雪远去,握剑的手愈发用力,最终却只能松垮垮地放下。

    他转身回了苍古塔。

    玄方见他回来,叹了[kou]气:“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这些弟子拦不住长老,我不敢离开。”

    秦微这回倒没有如先前那般要动手。

    他稍稍仰头,望着苍古塔顶层的细窗,想着里头是何光景。

    他自仙祸时便掌司律峰,莫说是落月峰弟子,即便是两界修士,也有不少在他手中定罪入塔的。他见多了人间纷扰,人心倾轧,反倒觉得自己必然是秉公无私,笃信证据,不会选错、走错。

    于是他自己送了那么多人进苍古塔,最终最需要进去走一遭的,竟然是他自己。

    他想起方才安无雪说的那些话。

    他侧着头,问玄方:“我为何不能进去?”

    玄方一愣:“刚才已经和长老言明……”

    “你说无罪不能入塔,”秦微哂笑道,“我怎能算无罪?让开吧,他说的对,我确实不能因着为了自己心安入塔,我即便入了塔又出来,也只能继续夜夜辗转反侧不能眠。入塔只是因我自己。”

    “是我要面对我自己做错的事情、走错的路。”

    他压低嗓音:“玄方,你难道就没有回头看时,因遗憾后悔而为自己定下的罪?”

    第 40 章

    玄方拦着他的手一颤。

    他有。

    他蓦地想起千年以前,他还是孩童之时,明明仰头对那人说那人必然会高坐明堂,可后来众[kou]铄金,那人被细数罪状,他怎么就在一旁看着,不曾出手呢?

    他的手渐渐握紧成拳,随后放下了。

    这一回,玄方只说:“入塔一事,为防事端,我会封锁消息。苍古塔鲜少有渡劫巅峰的仙修入内受刑,秦长老身上还有两界之责,还望长老自己把握好分寸。”

    “大可放心,我不会死在里面。”

    他说着,唤出灵符。

    入苍古塔必得司律峰批,他自己批不了自己,这是宋不忘去守阵前帮他画的定罪灵符。

    他拿到这灵符,本想直接进去,却又被玄方拦在门前。渡劫期在宗门内[jiao]手怎么也算难看,因此拖到现在,总算能用上。

    灵符浮起,锁链自浮空而出,攀上他四肢。

    判了百[ri]受刑的灵符落在他身上,他吃下封锁灵力的丹药,主动走进苍古塔。

    -

    安无雪刚回到葬霜海,困困便“咻”的一声钻进他怀里。

    他抚着困困的脑袋,问它:“谢折风呢?”

    “呜呜?”

    “带我去找他。”

    困困似乎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要找谢折风,脑袋歪了歪,还是跳下他的怀抱,在前头引路。

    霜海内的禁制对困困无效,他们一路进了霜海深处的松林。

    安无雪看见松林中一个人影坐在长松的[yin]影之下,面前摆着石桌,石桌之上黑白[jiao]织。

    谢折风在独自一人下棋。

    他缓步走近。

    这人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在一会执黑一会执白地自己同自己对弈。

    直至安无雪抱着困困走到石桌旁,谢折风这才说:“你让困困引路来找我是为何?”

    安无雪低头,发现棋局之上,黑子的落子风格和他相似。

    谢折风这是在模仿他前世下棋的路数……

    他说:“今[ri]仙尊又与我提起那位首座,我闲着无事,打听了一下。那位首座早在千年前陨落之时,就已经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只剩一缕残魂存于世间,千年过

    去,说不定早就厌倦世间执念消散了吧?”

    他低声道:“仙尊既不与我双修,不如忘了他,也放我走,让我寻自己的机缘去。”

    谢折风徐徐放下棋子。

    这人坐在棋桌旁,抬眸看他,神[se]复杂道:“你为何在意我是否忘了他?”

    那自然是因为你的心魔是两界隐患。

    安无雪吞下这句话,说:“毕竟仙尊是因他留下我的,仙尊忘了他,我也好离去。”

    “此次归山,我不曾约束你来去。”

    “炉鼎印尚在,我能去哪儿?”

    谢折风这才放下棋子,起身要拉安无雪的左手。

    安无雪下意识一退。

    谢折风一愣。

    他赶忙说:“仙尊要干什么?”

    这人拉起他的左手,他强忍着[chou]手的冲动,任谢折风掀开他的手袖。

    谢折风另一手覆于炉鼎印之上,“云舟送你来时,我想过替你毁印,可当时你只有辟谷,承受不住毁印的灵力,我只能暂时注入灵力稳住你的炉鼎印。现在你已大成,我可以一试。”

    谢折风鲜少有这样耐心温和的时刻。

    安无雪看不懂对方心绪,干脆不想。

    谢折风愿意用仙者灵力替他看看能不能毁印,若是能成,再好不过。

    他不再说话,看着谢折风掌心灵力翻涌,注入印记之中。

    印记所在之处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感。

    安无雪咬牙想忍,可谢折风灵力刚刚开始撕扯印记,痛感便在转瞬间蔓延全身,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撕扯他的经脉骨血。

    他脸[se]煞白,没忍住痛哼了一声。

    谢折风登时收手,皱眉道:“不行。”

    安无雪也察觉到了。

    此印若是强行根除,等同于要了他的命。

    难道当真只能修为压过谢折风才行?

    如若让他此生都带着这个和谢折风有关联的东西,他宁愿不要这具身体,当个孤魂。

    “云舟留下的书册中有数页被撕去,其中或许会有另外的解印之法。我不[ri]要去北冥探查此事,寻那丢失的傀儡之法。”

    寻傀儡之法干什么?

    他的残魂都找不到了,师弟居然还想着追魂造身。

    谢折风顿了顿,看了他一眼,这才说:“你若是铁了心想去除,可随我去北冥。”

    他自然不可能推脱:“多谢仙尊。”

    他来此就是为了试探炉鼎印之事,既然谢折风无法在护他[xing]命的情况下替他解除炉鼎印,那他一道去北冥探查,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目的达成,他不愿与谢折风再多独处一刻,转身便走。

    谢折风眸光微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识海中心魔声此起彼伏,他只觉着背影都愈发像了起来。

    “呜呜!”

    困困撕咬着他的衣摆。

    他收回目光,将困困抱起,再度望去,人影已然消失在了松林中。

    -

    谢折风心魔虽被压下,但时刻都有发作之危。

    自那[ri]起,谢折风再没来找安无雪,也没出霜海,似是要彻底将心魔根除。

    困困要助谢折风对付心魔,无法来找他,秦微也没再出现过,倒是玄方来了几次,鬼鬼祟祟的,送了些修炼用的灵药法宝便跑了。

    安无雪便[ri][ri]教着云皖,自己也修炼巩固修为,时而还下霜海看看现在的落月弟子们练剑。

    竟仿若一切纷乱都被挡在了落月峰的护山大阵之外,尘世喧嚣却平缓。

    他本以为起码要等到谢折风能彻底消除心魔,他们才能去北冥。

    可这样的[ri]子才过了两月有余,一道天涯海角符带着冥海的氤氲水汽,自北方而来,飘入落月的护山大阵中。

    那是北冥的求援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