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旧地之二

作品:《下山

    昆仑圣域三千雪峰矗立云霄,苦寒无比,千山鸟绝,万径人灭,什么老人能来去自如,还有此充盈内力?

    他和谢离交换一个眼神,当即丹田蓄力,将内力化入声音送了过去,朝山上的人远远作揖道:“晚辈林故渊,拜见苍南道长——”

    这便是昆仑派真正的掌门人,道号苍南,此人数十年前遁迹山野,一直隐居游历,将门派事务尽皆转手给玉虚、玉玄、玉移、玉清四位玉字辈弟子,其中又以玉虚子主事,自己则做了个甩手老仙人,二十五年来在江湖露面的次数一只手便数的过来,别说各门派都快忘了他才是昆仑派的正经掌门,连派内年轻一辈的弟子都不大认识他。

    那老者手里提着一只烤红薯在啃,听见这声敬称,着急忙慌的将红薯往袖里一藏,抽出浮尘搭在臂上,故作姿态的微微颔首,“福生无量天尊。”

    他穿着一身旧布道袍,到处打着补丁,十分不讲究,但颔首立定,一挥浮尘,竟也像是脏孩子洗了澡,自内而外透出一股仙风道骨的出尘之气。

    林故渊急忙持剑作揖,苍南的脸一下子拉的老长,“姓林的臭小子,你行的是什么礼,怎么,有了小情郎就不认师门了么?”他把浮尘往背后一插,一边擦胡须沾着的红薯屑,一边忙里偷闲翻了个白眼,“你瞧瞧你穿的是什么东西,我们昆仑山的小猢狲什么时候能穿成这样满山跑了?”

    林故渊披着谢离的玄色罩衫,脸又是一红,心说方才他们在洞中谈话已被他尽数听去,再掩饰也是无用,苦笑道:“晚辈怎敢?晚辈所行不端,已经被师尊逐出门墙,实在不敢玷污师门礼数。”

    苍南道人微微唔了一声,“逐出师门了,怪不得,那是可以不守我们昆仑山的规矩了。甚好,快收拾收拾,跟你这情郎下山过好日子去吧,老头儿还有事,先走一步。”

    什么叫甚好?林故渊一头雾水,这说话不着调的老头儿真是昆仑掌门?

    眼看着那老道要脚底抹油,他往雪地跪地一拜:“掌门师公——”

    苍南道人摸了摸耳朵尖,回过头来,“呦,不叫前辈,又成了掌门师公,怎么,你舍不得我们昆仑派吗?”

    林故渊这个头几乎将额头磕出了血,咬着牙,一字一句都像含着刀子,“晚辈自小在昆仑山长大,自幼蒙受师门大恩,心中实在愧疚,若能使师尊收回成命,故渊甘愿粉身碎骨……”

    “行行行,别文绉绉,我听着别扭。”苍南道人用小拇指抠了抠耳朵,从满脸的银白须发里射出两道冷冰冰的视线,话锋一转,“不就是想让我求求情,让你回师门吗,粉身碎骨你都愿意,就不能听你师尊的话,把你身边这什么知己至交一剑杀了?”

    林故渊的脸一下子失去血色,苍白的要与茫茫雪峰融为一体。

    林故渊:“师公怎知师尊是要我、要我……”

    苍南道微微笑道:“你与他的话老头儿听明白了,你是既不忍心负你这小情郎,又不忍心辜负师门之义,两头为难,这中间必定是我徒儿横插一脚,棒打鸳鸯,是不是?”

    林故渊低头

    默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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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南道人干脆的摇头,朝谢离一努下巴,“这事我管不了,你旁边这个若是一寻常人等,玉虚子定不会下狠心将你这得意门生逐出门墙,说罢,他是哪门哪派,师承何方?是旁门,还是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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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目光笃定睿智,自有一股坦荡荡的率直之气,丝毫没有问询之意,倒像早已有了答案,单单等着他坦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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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故渊被他清明的眼神追得无所遁逃,咀嚼着这番话的滋味,脸上一阵发烧,低声道:“掌门师公料事如神,故渊敬服。”他看了谢离一眼,叹道,“他是魔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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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南道人向谢离匆匆投去一瞥,“天邪令的人?怪不得。”他略有些惊讶,又会心一笑,对林故渊道:“你对师公倒是坦诚。”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故渊竟从他那仙风道骨的脸上出一丝唯恐天下不乱的得意和顽皮,不由皱起眉头。

    苍南道人忙敛去笑意,仰鼻望天,冷哼一声,“你这小孩儿胆子好大,我只当咱们昆仑派被我那好徒儿执掌多年,早已是风清气正,没想到还能出这么一个捅篓子的捣蛋鬼。”

    林故渊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只好道:“师公谬赞。”

    苍南道人在他身上打量一圈儿,沉吟道:“这么说来,你品性倒是不差,被赶下山还处处维护师门,也没小人得志、不管不顾的与情郎滚做一团,确实是我昆仑教出的弟子,相较之下,长生老祖比你差的远了。”

    他这对林故渊所说,眼角余光却看向谢离,颇有深意。

    这却有一个渊源,传闻百年之前,创建天邪令的便是一名门正派的叛逃弟子,招募的也是武林中一些犯下重错,被逐出师门或是被江湖联手诛杀的大恶人,间或收留一些脾气古怪的文人、巫医、术士等不被江湖认同的外道人士,只是当时势力有限,只能作为这群乌合之众的避难之所,难以与各正派抗衡。

    后来才出了长生老祖这心术不正的武学奇才。

    长生老祖本是一名位份颇高的全真弟子,因屡犯戒律和偷创魔功被逐出全真教,前途名声一夜间毁于一旦。这人记仇不记恩,被逐出师门后,不思己过,反而将一腔忿恨全部发泄在了昔日同门身上,从此对全真教、乃至全武林的所谓正派恨之入骨,一心一意与侠义道为敌,十年后魔功大成,破关而出,见正道便杀,见忠良便屠,后来心性愈发暴虐古怪,见不得夫妻恩爱、母慈子孝等等一切人间真情,所到之处如狂风过境,手上灭门、屠杀等案不计其数。

    他自全真起家,却蔑视正统僧道而拜黑蛇神,以黑蚺为图腾,天邪令这一称呼也慢慢的从正道口中成了魔教。

    血腥阴暗的数十年里,正道与魔教抵死抗争,死伤不计其数,一直到长生老祖被绞杀,冷先生率领魔教总舵退避南疆,这才有了些安宁太平,但是冤冤相报如何能停?魔教与江湖的牵绊又何时真正止息?

    魔教总舵式微,枝枝脉脉却尽数蛰伏于江湖,盐路、漕运、盗匪、马帮、乃至做皮肉生意的胭脂道都与他们渊源颇深,更别提出了名的几家以制毒、暗器为家传

    ,不被正道推崇的门派在正邪两边摇摆不定,只要总舵一声令下,三十年前腥风血雨便要重现江湖,如何不让一众正道又恨又惧?

    苍南掌门突然提起这一茬,是以长生老祖之过提醒他,更是敲山震虎——敲他这座被逐出师门的山,要震慑谁,一目了然。

    林故渊的心重重往下一坠,凄然道:“师门可对我不仁,我绝不敢对师门不义。()?()”

    苍南道人却是个大而化之的顽皮性子,转头打量谢离:“就他一个人嘚吧嘚吧,你是哑巴么?还是你内功修为太差,怕一开口就露了馅儿?()?()”

    谢离因听他称“天邪令?(小#?说)_[(.)]?℅来?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而非“魔教()?()”

    ,对这侠义道的老掌门生出了几分好奇心,噗嗤一笑:“好聒噪的老头儿,比我还能啰嗦。”又道:“你从昨夜就跟着我们,一把年纪了听小辈们说悄悄话,害不害臊?”

    他说得轻描淡写,林故渊却暗暗吃了一惊:昨夜?昨夜自己醉的厉害,根本没发觉周围是否有人蛰伏——也怪他自己,好像只要谢离在,办的事就总是不像样,是回过神来要扯着头发骂自己“蠢货”的那种不像样。

    苍南道人果然也被问懵了,瞪大了一双黑甲虫般晶亮的眼睛看向谢离,既不解又讶异,缓缓道:“天下竟有人能识破我的龟息术,还如此年轻,了不得,真了不得,果然后生可畏,老头儿老了,不中用了。”

    谢离懒洋洋道:“识破个屁的龟息术,你们那门呼吸吐纳的功夫,一用出来,往地上一趴,光听动静还以为是个鳖呢,我压根没往那想。”

    “那你如何能发现我?”

    “我搬着酒坛子给他倒酒,听见有人在石头后面吸溜口水,半夜借撒尿摸回去一看,一地红薯皮,就猜到蹲了个傻的。”

    苍南愣了好半天,连说了几个你、你、你这猴儿,随后迸出一串哈哈大笑,震得四周松盖直往下掉雪团,半晌摸摸索索从袖里掏出一只皱巴巴的烤红薯,扬手朝谢离凌空抛来,说了句:“请。”谢离接住道了声谢,从后腰摸出酒葫芦,也凌空抛了回去,笑嘻嘻道:“拿去,看再馋坏了老人家。”

    昆仑禁酒是百年来的规矩,不料那老头儿双目放光,拔盖灌了一大口,呸道:“什么狗屁。”谢离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就这狗屁,爱喝不喝,我们妖魔邪道不作兴惜老怜贫。”

    他俩人一口一个屎尿屁,嘴炮打的兴起,林故渊却笑不出来,心想师公云游四海,此番突然现身昆仑定有原因,一路跟踪自己和谢离,想必也不是真的为了偷听他们谈话,不自主的蹙着眉头,添了几分忧虑。

    他总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给谢离使了个眼色,轻轻道:“放尊重了,别再惹麻烦。”谢离最喜欢他板着脸的认真样子,只觉心旌柔软,卸去内力,以平日说话声音柔声道:“放心,我还不至于跟一老头子吃醋。”

    “咳。”苍南道人大咳一声,剜了谢离一眼,大有“我又不聋,听得见你放屁”的架势,道:“喂,后生仔,虽然喝了你的酒,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你们天邪令当年屠害侠义道,杀过的人、造过的孽可是多了,这些年咱们冤冤相报,结下的梁子也是深了,一一细数,武林各派哪个没有几位丧身魔教刀下的师叔前辈?但如今你一声不吭,连个名讳也不报,便害得我的徒孙被撵出师门,是不是太不拿我们昆仑山当一回事了?”

    “名讳么?那没什么大不了的,若老先生能守口如瓶,告诉你也无妨。”

    苍南道人哼道:“贫道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早将江湖纷争撩至一边,管你是姓马还是姓牛。”

    谢离微微一笑,应道:“姓谢,单名一个离字。”

    这名字一说出口,仿佛石子落入水面,苍南道人的表情忽然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