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阴谋之三

作品:《下山

    林故渊脱口而出:“师叔虽然脾气差了些,但绝不会背叛昆仑,他、他是恨我与你牵连不清,怕昆仑一派因为我的过错失信于武林同道,因此才……”

    谢离打断他:“我说是你师叔了?”

    他懒洋洋道:“你这叫不打自招。”

    林故渊的脸呈现出死人似的灰白色,愣了好一阵子才张开嘴唇,几乎是强词夺理的辩解:“昆仑山要清理门户的消息已散播至江湖,聂琪猜到你会来找我,有所动作也不足为怪……”

    他突然闭住嘴,心中惶惶惑惑,就连昆仑山要清理门户的消息,也是他、是他——

    谢离叹了口气:“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有时候聪明绝顶,一旦涉及亲人朋友,又拗的不肯转弯。”

    他喟然道:“你们又没正式去书昭告天下,所谓将消息散播至武林,必然指的是小道消息,那就得有茶馆酒肆一类的地方供闲人嚼舌根,你们昆仑山光秃秃一片,谁替你们传播消息?雪山神女吗?再说我回来也不是因为听说了什么消息,是因为孟焦。”

    谢离的目光柔软的追逐着他,林故渊无言以对,视线越过他肩膀,空落落地望向天地生宫的满目疮痍。

    他嘴上不肯承认,心里却无论如何也骗不了自己,心说如果夜袭昆仑山之事真有始作俑者,明知“清理门户”的消息根本传递不出,却笃定谢离会现身昆仑,还早已带人设下埋伏,怕是连焦蛊的细节都一清二楚。

    他镇定心神,回忆那夜种种细节,轻声道:“有件事想来确实奇怪,当日师叔要我办三件事,其中有一条甚为奇怪,他要我说出梅间雪的姓名来历,说出收留你我的梅斋坐落何处,现在想来,怕也是有人指使,想摸出天邪令中是谁表面忠心,背后却在襄助沧海君。”

    这推测太令他震撼,强撑着说出这些话,只觉浑身疲累,苦不堪言。

    他一向尊敬的师叔师伯,怎么会与魔教有所勾结,怎么会不管是非善恶,不管师门恩义,反手就要置昆仑于死地?这样做对他有何好处?难道他因陈远的事,不仅恨了自己、恨了师尊,连整个昆仑派都要付之一炬?

    谢离的声音幽幽传来:“也许他只是没料到聂琪会来这一手,这些我在天邪令见的多了,人啊,一旦心术不正,借了别人的手来办自己的事,剩下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利用与被利用,你以为一切都掌控在手里,可就连你自己都成了别人的棋子……就连聂琪,一开始也不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世上没后悔药可吃,这条路回不了头。”

    他看林故渊难堪,不轻不重的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轻道:“好了,都只是猜测,尚无证据,祝无心这一趟已然打草惊蛇,若真是你师叔背后捣鬼,这一阵子也该老实了,这事先放一放,先从手边的查起。”

    “好,我也不想再逗留下去。”林故渊点点头,用手臂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将被风拂乱的头发拢至脑后,轻轻舒活筋骨,道:“我们早点动身,这帮冒充魔教的黑衣人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现在去山下查证,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谢离惊

    诧地看他一眼,

    眼神颇称得上含情脉脉:“你这人倒是干脆,

    要是来我手里,

    能给你个堂主当当。”

    林故渊白他一眼:“滚蛋。”说完甩袖走了。

    此时天已经亮了,

    先前洁如仙宫的昆仑殿宇到处一片狼藉,灰衣小弟子们从小路绕出来,拎着水桶抹布,一个踩着一个的肩,用初学的轻功小心翼翼擦拭被火熏黑的石墙和玉雕。

    大雪初霁,刀子似的冷风卷起地上的雪屑,没头没脑的乱飞,成了一颗颗细小的盐粒子,直往人脸上扑,紧张了这两天,心神骤然松弛,这才感觉到了冷,林故渊和谢离深一脚浅一脚踏过崩落的碎石,他俩虽不说话,小动作却不断,一会儿你扶我一把,一会儿我扯你一下,是被横加拆散的爱侣严守着规矩,却难以自持的暧昧,连自己都没发觉,被周围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呵出一大团白气,透过遮眼的气雾往外看,突然发现了不对。

    一群白衣飘飘的人静静站在百尺之外,背倚残垣断壁,全都一言不发,不知何时来的,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玉虚子,闻怀瑾,陆丘山,卓春眠他们都在,玉玄子独自站在一角,脸色生铁似的锃青。

    林故渊被这群无声无息的人吓得险些跌了个跟头。

    卓春眠与他对上视线,往前迈了一步,刚待说话,陆丘山用力一扯他的衣袖,卓春眠就不敢动了,用口型唤了声林师兄,低下头去。

    林故渊感觉谢离从背后射来两道滚烫的视线,但他实在懒得再把前日的情形重演一遍,玉虚子不动,他也不动,相持许久才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磕了个头。

    他轻轻道:“师尊,我走了。”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他在心里默念道,“我会回来的,等我不再给师门招来祸患、等我能庇佑你们的那天,等我能证明自己的那天。”

    玉虚子没答话,但那威严的神情却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林故渊深吸了口气,迈过一条坍塌的廊柱,带着谢离大步下了山。——

    昆仑峰顶与山下是两个世界,山顶终日落雪,山下早已樱红柳绿,一片繁华喧闹。

    两人漫无目的的逛了两日,四处打探了好些地方,想寻找些黑衣人的线索,不料那些人像是早有预谋,所到之处竟没留下一丝踪迹,唯一查到的是通往昆仑山进山口的一家荒僻的私驿,驿馆里四五个老板伙计,尽数被灭了口,屋子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两人在荒郊野岭转悠半夜,依然一无所获,又在天亮时分赶回了城里。

    他俩在茶馆歇脚,林故渊叫了一壶铁观音,一杯接一杯啜饮,心情甚为不爽,蹙眉道:“干脆来个痛快的,咱们杀进秦岭地宫,把红莲掏出来一刀剐了,我砍他的人头当贡品拜三清。”

    他和谢离互相漏了底细,谁也懒得再端着架子,倒真成了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

    “只怕你有命去,没命回。”谢离拈着一把花生,一颗颗往嘴里丢,皮笑肉不笑,“业火堂和圣金堂两条看门狗凶得很,上次只你我二人才能乔装混进去,还是一群内应帮忙照

    应,若我真领着逆水堂和幽土堂跟欧阳啸日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胜算倒是有,我反倒担心有些人打着清缴魔教的名号,坐收渔翁之利。别忘了,老子是魔教左掌教,身上还肩负着传承天邪令的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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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斜睨着林故渊:“少侠,你们侠义道,恨我们恨得牙痒痒吧,听说魔教现身,觉都睡不安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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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天邪令本就是一群叛出师门的恶徒所创,拿了正道的本领,做得是欺师灭祖的勾当。”林故渊故作淡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谁睡不安稳,谁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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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是这么说,理儿不是那么个理儿。”谢离嬉笑道,“咱们正邪两道,一开始还能计较个对错,可仇结了三代,谁还能说得出善恶输赢?不过是你捅我一刀,我还你一刀,譬如那“银枪太保”花家,本来我们天邪令也没招惹过他们,他们呢也胆小如鼠,长生老祖肆虐时他们躲起来过太平日子,三十年前大围剿更是吓得连影子都看不见,可我们刚退至南疆,他们家主却为了在正道同盟面前扬名立威,趁我们元气大伤之时数度深入南疆,对我们赶尽杀绝,还杀了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对我好过的人,你说恶不恶心?这仇报是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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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故渊垂着眼睛:“确实卑鄙了些。”

    “所以啊,聂琪一连杀了他家直系旁系统共一十六个小辈,花家断子绝孙,花家枪也算是完了。”谢离笑嘻嘻的把剩的花生一把填进嘴里,“当年这么干过的所谓正道,可不止花家一家,一个个都睡不着觉呢。”

    林故渊清隽的容长脸往下一沉,淡淡说了句一丘之貉、遑论短长,谢离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林故渊真是拿他这股没脸没皮的流氓劲没办法,不动声色的望着他手边空了的花生碟子,手指叩叩桌子,叫来店小二,“再添一叠花生,加碟梅子。”

    “谢了,还是少侠体贴,会疼人。”谢离促狭地朝他挤挤眼睛,等那店小二端着盘子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块碎银子,黑眼睛里含着蜜似的笑,“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特别是那种有漂亮姑娘可看,有酒有小曲可听的好地方,统统告诉大爷。”

    林故渊听得心里噌噌冒火,可也没什么立场管他,谢离跟全天下的人都没正行,偏偏把一道规矩森严的高墙立在自己面前,他是真的正经起来了,再不跟他开太过火的玩笑,住店要两间房——一间在东头,一间在西头,美名其曰省得有人半夜垂涎我的美色,一双黑眼睛里时常浮动着他看不懂的东西,既戏谑又活泼,却没有暖意,半分也不可亲。

    这“朋友”交的很窝火,但他也没办法,听说过不要脸贴着别人的,没听说过不要脸求着人家来贴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