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朋友”交的很窝火，但他也没办法，听说过不要脸贴着别人的，没听说过不要脸求着人家来贴自己的。

    这样也好，林故渊在心里喟叹，谢离这个人素来洞察人性，他知道自己的顾虑——他们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一心想回师门，虽无法遵照师命杀了谢离，但也没法不管不顾的跟他苟且偷欢。

    眼下忧患重重，实在不是个谈情说爱的好时机，他不知谢离心里到底拿的什么主意，也不想问——他俩都约好了似的在刻意回避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话题，仿佛不问，便能把满肚子的矛盾纠结都放诸脑后。

    他当时能狠心斩断情愫，是打定了主意再不见面，一生尘心不起，在思过堂跪到天荒地老……为了不辜负师尊的期望、不败坏师门的清誉，他能对自己狠到这份上。可如今他与谢离相伴左右，时时见他笑，时时听他说话，一颗心时时被他牵扰撩拨，他再下不了第二次决心，咬碎了牙，掐紫了手臂的肉也不行。

    他甚至自暴自弃的想：反正已出了门墙，所作所为与师门已无瓜葛，不如放肆自己，可那也不行，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的一举一动不知何时便要传到了师尊耳朵里，他还抱着想回报师恩，重回师门的心。

    更重要的是，他在刻意回避之时，是真真的想当人丈夫——他想闯出一番名堂，让师门再不敢把他当做被奸人所骗的单纯少年来轻视，想堂堂正正把谢离带回去，尽管希望渺茫，仍想尽力一试。

    店小二说了个好去处，谢离风卷残云似的把盘里点心瓜子扫荡干净，会了账，拉着林故渊就跑，去的正是十里八乡唯一的一处风月场，名曰“百仙阁”。

    林故渊看见那牌匾，想起开封府闹事那一回就发憷，腿脚放慢，直往谢离背后躲，寒着脸道：“你又想干什么。”

    谢离嘿嘿一笑：“既然正路子查不出那伙黑衣人的来头，不如换个方向，少侠想想，他们能干出乔装打扮烧人老窝这档子亏心事，必然不是善茬，无人管束的恶徒最爱干什么，没人比我清楚明白。”

    林故渊登时变了脸色。

    “我说是我了么，瞎想什么。”谢离啧了一声，“走走走，昆仑山这种地方待太久，一身霉气，瞧姑娘转转运去。”

    林故渊被他一路拖拽，走得不情不愿，他那副明明心慌意乱、却偏作淡然的模样极是好看，在那拥红倚翠的浓烈场所散发着一股清爽宜人的草药气，招揽恩客的薄衫女子从二楼栏杆探出头来，露着红红香香的臂膀，隔着大老远就看见了两人，见他们一个拉一个躲，好半天都没从街对面挪动过来，一个个举着羽扇，掩口笑成一团。

    林故渊被她们看得头皮发麻，仿佛自己才是被挑选审视的那一个，霎时红了脸，连耳朵尖都染着一点红潮。

    谢离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洒金折扇，笑嘻嘻在手上打了个转儿，踏上一级石阶，回头用扇子头抬着林故渊的下巴，低头笑道：“小心肝儿，上回来青楼咱们忙着逃命，没玩出滋味，这回我带你好好见见世面。”

    外面风和日丽，楼内却是纸醉

    金迷，谢离甩着手进了门，朝那满脸厚粉的老鸨笑哈哈地打招呼：“阿妈，找几个出挑姑娘，陪陪我这不懂人事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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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林故渊从背后拉出来，那老鸨见两位公子哥丰神俊秀，已是满脸堆笑，见谢离倒还有限，看见林故渊这等风月场少见的清俊人物才是惊为天人，笑得一脸褶子要落下粉来，连声道：“瞧公子这天仙似的品貌，别是唱词里走出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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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他说话，抬起染着红指甲的手摸了摸他的脸：“哎呦，这位公子怎么如此腼腆，瞧这脸红的，是太热了么？快进门让妹妹们绞个毛巾把子擦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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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故渊已有了被冒犯的薄怒，冷着脸往后倒退，那老鸨何等伶俐，眼角朝他背后长剑微微一斜，立刻放了手，抽出帕子往他胸口拂拍，连连赔笑：“哎呀我这没眼力价儿的，瞧见公子品貌出众就忘了形，冒犯了人家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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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朝左右丢眼色，示意这两位不是善茬。谢离心里另有一重打听消息的目的，生怕他们生了戒心，连忙解围，上前笑道：“不忙，不忙，我这弟弟年轻脸皮薄，不爱那些冶艳活泼的姑娘，若是有温柔内敛的，最好通晓诗词，大家闺秀模样的，统统带上来让他过一过眼。”

    那老鸨奇道：“来我们这儿的，都是倦了家里那位的古板乏味，头一次听说来妓院找大家闺秀的。”林故渊听见“古板乏味”四字，忽觉一阵刺耳，不由瞥向谢离，谢离的黑眼珠一转，佯怒着瞪她一眼：“叫你去，你就去，多什么嘴。”

    那老鸨抽回手帕，斜着眼波道：“好，好，哪样的都有，保证叫二位满意。”又道：“二位去二楼雅座一等，我挑三五个姑娘上去。”谢离摇头道：“三五个哪里够？”那老鸨道：“三五个还不够？”谢离道：“我这弟弟嫌吵闹，我可不一样，自然是越多越好，越热闹越好，环肥燕瘦来者不拒，像那皇帝老儿似的佳丽三千，我才过得爽快。”

    那老鸨嘻嘻一笑：“你倒懂风月，只是不知……”她三指一拈，谢离朝林故渊使了个眼色：“让这姐姐瞧瞧大爷的体面。”

    林故渊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叶子，往老鸨手里一拍，那老鸨顿时双眼放光，连道：“好说，好说。”春风拂柳似的走了。

    二人在雅阁落座，龟奴推门来斟了茶，过了不一会子，只听咕咕诘诘一阵笑声，老鸨带了少说二三十个姑娘进来，把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谢离扫视一圈，摇头道：“什么玩意，真当大爷没见过大场面？这几只小鱼小虾也拿来糊弄人。”

    那老鸨奇了：“你还拿自个儿当皇帝不成？”谢离道：“凡是没陪客人的，全都来，今儿大爷包场。”老鸨笑道：“太阳还没落山，客人还没上座呢，全都来陪你，怕你身体吃不消。”谢离哈哈笑道：“吃不吃得消，姐姐试一试就知道。”

    “你听听，看把你这猴儿惯得，拿老身打趣。”那老鸨笑得打跌，手指往他脑门一戳，“可惜姐姐年纪大了，要不然非亲自试试你有多大的本事。”

    谢离眉眼含情，认真道：“年纪大有年纪大的滋味，姐姐要是不嫌弃，弟弟今日

    单陪你一个，保管伺候的你欲仙|欲死。”那老鸨嗳嗳道：“可别，你大姐我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再不跟你们这些负心薄幸的臭男人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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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离这一折腾，全楼的姑娘听见了动静，都涌来看热闹，一间天字号包厢挤挤挨挨，端的是花团锦簇，扑鼻的香粉味儿直要把人熏醉了，前面的姑娘簇拥着谢离，一杯接一杯灌他酒，推推搡搡的淋了他一身，后面的却挤也挤不进去，索性叽叽呱呱的咬着帕子说闲话，活像是进了百鸟园，谢离把酒杯往桌上一砸，堵着耳朵嚷嚷：“别吵，别吵，谁的话都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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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穿粉裙子的姑娘笑道：“你要人多，就别怕闹，我们平日里凑在一处也是这么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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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离道：“不是怕闹，是你们如此娇美可爱，少听了一句我心里都不是滋味，冷落了谁我都不高兴，咱们必得找个公平公正的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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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姑娘奇道：“如何叫公平公正？”谢离打眼朝花群中一望，见有带洞箫的，有抱琵琶的，有抚琴瑟的，便笑道：“这么些人，凑两三个乐班子也够了，趁天光大好，咱们听曲子罢。”

    又道：“上酒，上点心，在场的各点一样，不用管我们，就选你们平日里爱喝、爱吃的，都算在大爷的账上。”

    众人欢呼雀跃，见他油嘴滑舌，无论高矮丑俊，一应是宠着捧着，却没有半分轻慢，不像是他花了银子寻欢作乐，倒像是认了一大群亲妹子，哄着她们玩似的，手上也规规矩矩的谁的便宜也不占，心里都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好感，听说他要听曲子，都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争了半天没个结果，又嚷嚷着让龟奴取了花签盒子，掷了半天，选出一曲新谱的《临江仙》。

    勾栏画舫的姑娘们，吟词唱曲是每日功课，可惜客人来了此处，大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算真听个一句半句，也是附庸风雅的多，正经瞧她们的少。谢离不干涉她们如何排演，只坐在桌边，十指交叉，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听，那群姑娘便引他为知己，一开始还嘻嘻哈哈的互相取笑，后来都来了兴致，将平时排演的曲目一首接一首的演绎出来，一时莺啼燕语，百花齐放。

    楼下的龟奴和丫鬟们听见二楼的乐声歌声，都稀罕的不得了，嚷嚷着说：“二楼来了位好有趣的公子，带着大伙儿喝酒弹琴呢，笑得屋顶都掀过去了。”个个扔了手里的活计，挤到走廊上看热闹。

    林故渊找了个角落喝茶，不知何时身旁坐了个打扮素净的女子，薄施粉黛，长发半披，相貌极是高雅，也不多言，林故渊喝完一盏，那女子便拎着茶壶为他斟一盏。

    桃红柳绿之中忽然一声娇笑，一个紫裙姑娘咬着扇子边儿，指着林故渊身旁那姑娘道：“瞧瞧，咱们的月宫嫦娥主动陪客人了，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果然，不是乔巧儿不食人间烟火，原是没碰上可心的人。”

    原来他身旁这姑娘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少时过些诗词，颇识得几个字，容貌生的美，得了个才貌俱佳的名声，不喜欢的客人正眼也不瞧一下。

    随着那紫裙姑娘一声喊，众人全回头来看，个个掩口娇笑，乔巧儿低着头，十指纤纤捧上一盅酒，林故渊接过来一仰头喝了，谢离远远盯着他，林故渊一抬眼皮：“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谢离眸光一黯，轻轻道：“这就没意思了。”

    他回头比了个停的手势，道：“好了好了，闹了好一会子有些累了，你们喉咙也哑了吧，不如歇一歇，一起喝茶说故事。”说完让大家靠近，将一大群姑娘召集到自己身边，详细问起城里近日来的奇闻异事。

    作者有话要说

    林林：麻个鸡，找了个不靠谱的老公，天天逛青楼→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