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泰山之二

作品:《下山

    谢离弯下眉毛,两手捧心,做出一副无辜样子:“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有数,你不也早有疑惑?无论你们掌门如何煽动鼓舞,你若真心以为办的是磊落事,何苦躲在这里心惊胆战?何苦整日疑心别人要来杀你灭口?你心知肚明,这一趟的事不可对人言,若泄露出去,你们泰山派的声誉也就完了——”

    那汉子额头密布汗珠,两手紧紧攥拳,手背暴起青筋。

    谢离笑嘻嘻的说话,语气半是蛊惑半是威胁:“你半途落跑,魔教饶不了你;你门派怕你泄露内情,更饶不了你,昆仑派也要杀你,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我保你们一条活路。”

    他回头冲林故渊道:“宝贝儿饿不饿,桌上有鸡蛋面,这两位怕是没心情吃早饭了,若饿了你先吃,我慢慢跟他说。”

    接着转向那汉子,“你武功平平,不过是布局中的一枚棋子,你为他们当了冤死鬼,他们还在背地里笑你傻气,值么?你憋着满腔疑问说不出口,自己郁闷难受也就罢了,连累你身边这慧眼识英雄的小娘子,难道是英雄所为?可别是一腔孤勇跟错了主子,为小人铺路搭桥。”

    柳依依早在旁边瑟缩成一团,闻言又哀哭起来,抽噎道:“你、你就说了吧。”

    她连滚带爬挪到那汉子背后,蛇似的身躯贴着他的后背,眼泪泅湿了一大片衣裳,“说了吧,你把你知道的都跟两位英雄说了,自此以后,咱们隐姓埋名过日子,再不管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了。”

    那汉子仿佛被谢离戳中痛处,神情黯然,犹豫许久,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罢了,我都告诉你。”

    他道:“什么伪装成魔教,什么与魔教串通屠戮昆仑山,我们半点也不知情。”

    说罢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原来这汉子和纵火行凶的泰山派弟子皆属那“通天猿猴”袁北山所辖,林故渊返回昆仑山那日,袁北山正纠集了各派群豪在兼山堂闹事,不料林故渊突然出现,当场向少林方丈归还菩提心法,成就一桩江湖美谈。

    袁北山栽赃不成,吃了大瘪,下山之后,立即飞鸽传书泰山派周掌门,大肆宣扬昆仑弟子林故渊私通魔教,连少林方丈也被他蒙蔽过去,而玉虚子则一味包庇弟子,与魔教不清不楚,早已将三十年前流血牺牲的前辈忘了个干净,若再坐视不理,昆仑一派早晚犯下大错,成为全武林的心腹大患。

    袁北山在信中说;他得到了一个秘密消息,近日魔教一位重要人物将现身昆仑,怕提前走漏风声,让那人有所提防,因此不能对外声张,而由泰山派秘密派出弟子,连夜进山清缴魔教——因此才有了前些日子夜袭昆仑山一事。

    那汉子目光坦荡,将此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像卸下重担似的长长出了口气。

    林故渊讶异道:“原来你们还以为是在抓捕魔教首脑?太荒谬了。”他望向谢离,轻轻咬着嘴唇,心道:他们是要抓他?袁北山如何知道谢离会来昆仑?

    他沉吟片刻,问道:“你们既然进昆仑山清缴魔教,为何不敢亮出本门武功,为何要遮遮掩掩、伪装成魔教

    一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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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汉子叹道:“周掌门说魔教狡猾莫测,我们千里奔袭,怕被他们以逸待劳,半路偷袭,因此要我们乔装易容,我却不知那是魔教装扮;不让我们使出本门武功,是因为清缴魔教一事由泰山派一力扛鼎,怕一战不成,被魔教报复,因此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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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听,什么正派名门,做得这些鸡鸣狗盗的勾当,连我都听不下去。”谢离冷笑一声,“怕被报复就缩在家里别蹚浑水,既然淌了就敢作敢当,畏首畏尾连本门武功都不敢露,却放火烧人家老窝,你们这名门正派,脸可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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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故渊想起天地生宫的残垣断壁,恨的咬牙切齿:“我们昆仑与泰山同属名门,往来虽不甚密切,面上也算过得去,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一把火毁去我们昆仑百年基业,你们泰山派好狠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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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周掌门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与魔教走狗不用讲江湖道义和规矩……”那汉子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低。

    谢离嘻嘻一笑:“这话听着有些耳熟。”说完拿眼瞥着林故渊,林故渊回敬了他一个白眼,谢离笑容越发灿烂,抱着手臂俯视那汉子:“照你这么说,你倒是无辜的了?”

    那汉子道:“无辜不无辜不知道,但我平生最恨撒谎,既然开口,说的就全是实话。”

    谢离笑道:“你们掌门恶心人,门下弟子倒是条好汉。”又道:“你们周掌门的这套说辞处处破绽,处处漏风,怕是能做成条渔网子去河里捞鱼,除非你们泰山派收徒只收傻子,否则我真不信你全不知情。”

    那汉子面容方正孔武,一脸朴拙神色,抬头疑道:“什么破绽?”

    “你不知道?好,我来问你。”谢离道,“看你的武功,想必不是泰山派亲传弟子,魔教重要人物现身这样大的事,你们掌门却派出你们这些不知多少代开外的弟子来办,你们就不怀疑?”

    那汉子垂目道:“掌门只让我们纵火,说另有高手在后山接应。”

    “那高手是谁?若是你们泰山派的,他若使本门武功,岂不是暴露了身份?若不使你们本门武功,有何把握能斗得过魔教高手?若是别门别派,我一时半会还想不出谁愿意与你们一伙做这猥琐之事。”

    那汉子不由迟疑:“这……”

    “说你耿直,你还真是脑子转不过弯了,除此之外还有种种破绽。”谢离端着面碗,发觉那面吸饱了汤汁,快要坨成一团,心疼的从牙缝咝的吸了口气,咔哒把椅子往桌前挪了挪,专心吃饭,鼓着腮帮子对林故渊道:“你说,你说,我瞧瞧你们正道审正道,能问出什么花儿来。”

    那汉子望向林故渊,林故渊思索一阵,道:“你说周誉青让你们乔装易容是怕魔教埋伏,你们若真想低调行事,只需做寻常农户打扮便可,这么多人皆着黑袍黑衣,远道赶来,岂不更加引人注目?真当别人不认识魔教行装么?”

    想了想,又道,“火烧昆仑山不是小事,若无可靠理由,此事若被人发现,你们泰山派还如何在江湖立足?你们整日说与魔教水火不容,那袁北山却能得来如此重要的魔教

    行踪,你们难道不置疑消息来源,不问是非真假?”

    那汉子愧色更重,一句话也答不出来。谢离目露赞许神色,林故渊用眼尾朝他轻轻一扫,道:“行了,吃你的饭吧,借着他把我们正道骂了个遍,就你会指桑骂槐。”

    他说的是责备之词,眼里却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爱昵神色,轻道:“轻狂。”

    那汉子把头深深埋在胸口,林故渊看他的样子,叹道:“他心中作何想法,为何对掌门深信不疑,我清清楚楚。”

    他收剑回鞘,将那汉子扶起来,拍去他身上土尘,恳切道:“我们并非恶人,大哥有什么话请直说无妨。眼前有一叶障目,因而不见坦途,算不得什么丢人事。”

    那汉子没想到他如此礼貌恭敬,感愧道:“我们练武之人,哪个不是要行侠仗义,哪个不是怀抱除暴安良之心?我等学艺不精,看着师兄师叔江湖行走,一向只有羡慕的份,此番周掌门竟将斩杀魔教的重任交于我们,那日在场壮士都慷慨激昂,个个振臂疾呼,发誓要将名誉生死置之度外,只恨不能当场以身殉道……此情此景之下,谁敢提出异议?若有人敢质疑,必然被当做胆小怕事的卑鄙之人,被全门上下打压排挤,我们又一向深信掌门人品,我心中虽存疑惑,可也不能明言……”

    林故渊露出悲悯之色,叹道:“拿捏人心之术,竟不分正道邪道,可怜这位忠厚大哥。”

    谢离放下面碗,抹了抹嘴,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令牌,塞到那汉子手里:“此处再不可久留,走吧,带上这位姑娘,把令牌别在腰上,去最近的码头转一圈,自有人护送你们去安全之地。”

    那汉子拉着柳依依连连磕头,赶忙回去收拾细软,当日便动身离去。——

    林故渊半躺在一棵大树之上,任阳光洒落满身斑驳,只听清风过耳,鸟语花香。

    是城郊的茂密林子,花木葱茏,他靠着树冠闭目休憩,忽觉脸上一阵搔痒,睁眼一看,却是谢离,手里捏着根狗尾巴草,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林故渊正回忆那泰山派汉子的话,心头沉重,懒得搭理他,淡淡道:“你又有何事。”

    谢离来回打量他,笑道:“好久没亲近了,趁周围没人,抱一下,抱一下行不行?想你了。”

    林故渊转过脸去:“胡闹。”

    他这么说着,倒也不躲,谢离没脸没皮的贴过来:“两情相悦,浪迹天涯,我们这野鸳鸯是当定了,害什么臊……”

    林故渊心跳陡然加快,心里清楚,自己这一路离经叛道,放纵自己太多,也早已越界太多,每朝他靠近一分,师尊便要失望一分。可实在忍不住,心上人一天到晚在身边蹦跶,撩拨这个,撩拨那个,男人女人皆不放过,所到处寸草不生,唯独对他客客气气,就算是叫他一声心肝宝贝儿,也只是嘴上占个便宜,闹得他心里又酸又疼,又搔痒难耐。

    他实在太想管着他了,想用绳子把他绑在身边,让他再不敢到处乱跑;想堵住他的嘴,让他再不能跟别人说话。可没有理由,他一向言而有信,总不至于把保证过的事再吃回去,憋得太久太难受,恨不得谢离强迫他一回,让他能把错全归咎于对方,无愧无疚的占个便宜。

    太卑鄙了,太卑鄙了,他坦荡了这么多年,突然发觉在今生头一回的感情面前,他既不懂也学不会,手足无措,进退失据,还不如个青楼的烟花女敢作敢当。

    有什么办法?昆仑山上下皆为男子,修的是清静无为的道家功夫,留在门派的师叔师伯都是出家人,哪有人曾对他解释过一句儿女私情之事?他像个绣花枕头,装出副淡泊模样,内里早一团乱麻。

    走投无路之际,甚至想起亲生母亲,在心里轻轻呼唤:娘亲,若你在身边,孩儿或可以一问,如今莽莽江湖、独自前行,连师尊都已将孩儿放逐,往后如何自处,往后的路如何来走?

    愁肠百转,情思郁结,所幸谢离知道分寸。

    谢离朝他伸出手,刚待碰到他的肩膀,又缩回去了。

    林故渊等了半天,不见他动弹,一颗心空荡荡的悬在半空,只好收敛心神,故作淡然地望着远处天空,只听谢离笑道:“想白嫖啊?美得你,没门儿。”

    林故渊霎时恢复了清醒,往远处挪了挪。谢离哈哈笑道:“看看你心不甘情不愿的那样儿,三贞九烈的,赶明天我扔下你突然死了,变了鬼去阴间花天酒地,后悔死你。”

    林故渊极轻的嗤了一声:“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你跟乌龟王八一样有千万年的寿限,倒是死一个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