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筹备之四

作品:《下山

    那弟子道:“那是自然。”他兴致不高,随手向左边一屏五指状的险峻山峰一指,“那是天子峰,半山腰有座净水庙,自古便是祭天参禅时百官歇脚之处,一直到山顶都有官兵把手,是泰山的禁地。”江如月向谢离和林故渊乔装的挑夫使了个眼色,又问那泰山派弟子:“你们的人也去不得?”

    武林中人向来藐视权贵,更轻视趋炎附势的世俗小人,泰山派盘亘山中百年之久,那弟子不愿承认泰山诸峰之中还有他们鞭长莫及的地方,随口嗯了一声,岔开话题。

    山里气候多变,突然下起空濛细雨,山道两边皆是湍急山水,溪水清澈见底,雪白瀑布高低错落,潭瀑交替,积水成渊,雨滴在水潭溅起点点水花,叮叮咚咚甚是好听。

    山中起了大雾,从半山腰向下俯瞰,只见山间云海翻腾奔涌,远处的山峦被云雾笼罩,只隐隐露出峰顶,仿佛漂浮半空的海上仙山。

    走了这大半日,众人脚都有些酸了,江如月道:“都歇歇吧。”

    众女孩子嘻嘻哈哈响应,坐在水边戏水玩闹,拿出随身带的干粮垫饥,山里到处可见一些红底黑点的花朵,花瓣大而宽厚,在水边生的尤为茂密,几个年轻些的峨眉女弟子闲不住,三五成群出去采花嬉闹,谢离身边意料之中又围了满满的人,易临风扮了个跛脚老翁,坐在江如月脚边的一块石头上,默默陪伴。

    林故渊性情孤冷,不爱合群,自己坐在一处僻静角落,远远望向谢离,见他入戏颇深,肩上搭着块巾子,笑嘻嘻的与众挑夫聊得热火朝天,没有半分要理睬自己的意思,更觉的落寞。

    若是以前,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谢离从来是半步不离左右,一个人说两个人的话,不用开口便被他伺候的妥妥帖帖,何曾有过半点怠慢?

    他多年独处惯了,向来是人越少,他越是自在清净,在昆仑山时整日整月闭关练剑也不曾感觉寂寞,这回却不知怎么了,只觉周围喧闹声格外刺耳,人人兴高采烈,自己这边却是萧条冷寂,仿佛被遗忘在角落,落了一身的灰。

    自从遇见谢离,他就像个六欲不生的仙人一头扎进了人间——脸着地,一嘴泥,从此人世的喜怒悲辛,全跟他有了关系。

    他不愿让人看出异状,越发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冷峻神情,引得峨眉姑娘们偷偷看他,那个人却处在光的所在,总也不回头。林故渊自己坐了一会儿,越发感觉无趣,落寞里又涌出几分伤心和妒忌,酸酸涩涩,五味杂陈,待要起身躲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去,又怕谢离察觉,自己这点小心思被他戳破,惹他再说出些让人难堪的话来。

    视线在人群里游移不定,江如月突然回头,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只见她按了按易临风的肩膀,也不知附耳说了什么,径直朝林故渊走来,微笑道:“吵架了么?”

    “不曾。”

    江如月心如明镜,指着谢离:“你怎么不去找他?”

    林故渊缓缓吐出两个字:“太吵。”

    江如月饶有兴趣的打量他,微微一笑:“早听说昆仑派有位‘小东华’,

    冷如冰霜,俊如谪仙,谁都难以亲近,谁也不放在眼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又道:“不瞒你说,我们峨眉有几个没出息的丫头,自少林寺见过林公子风采,至今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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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姑娘人称‘小甄宓’。”林故渊抬着薄薄的眼皮,“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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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如月笑而不答,两人远称不上熟识,但因“暗通魔教”的缘故,莫名有些同命相连之感,陪着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谢离那边不知讲了什么笑话,众人迸发出阵阵大笑,习武之人的笑声暗藏内力,朝四面山林远远传递开去,与此处的冷清是两个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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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如月朝人群看了看,抿着唇道:“你们俩真有趣,一个爱玩爱热闹,一个又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若临风像他不理你一样的不理我,我是要生气的。”林故渊笑笑,“这也值得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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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子家,心眼总要小一点。”江如月将手按在膝头,从手肘垂下几道素白丝绦,故意问道,“你真不在意?”

    林故渊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理就不理吧,跟我这么沉闷的人在一起,本来也没什么意思。”

    他说这句话是发自本心,并无半分抱怨之意,却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暗道:若我也能像易临风等人一样的疏狂直率,与他相处便可和睦多了,可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又怎么能凭他的喜好转了性子?话锋一转,又道:“易大哥为人狂放不羁,在魔教也是数得着的人物,江姑娘名门出身,多少王侯公子视若心头朱砂,没想到竟会与他两情相悦。”

    他的声音温和悦耳,江如月的目光却透出几分忧虑,道:“我为一派掌门,比谁都清楚正邪殊途,当初我以为他死了,这才放纵了心中思念之情,没想到峰回路转,他竟还在人世,让我既欣喜若狂,又不知所措。”她目光一黯,“这些事不能细想,明知不长久,才更加珍惜当下。”

    “我自小循规蹈矩,并不是那等性情飞扬之人,更不敢拿峨眉一派的名声和安危冒险……你看见我们那样、那样要好,定要生疑,说江如月只知私情,不顾大义,是也不是?”

    林故渊道:“不敢。”这话却隐隐戳中他心事,便闭口缄默,江如月面颊微红,双眸湿润,低着头轻道:“若你知道我们怎样相识,我又曾怎样挣扎犹豫……”

    峨眉掌门江如月人如其名,清绝傲世,不惹凡尘,一身白衣如烟如雾,谁若得她青眼,哪怕只是听她说上一个字,便能让无数倾慕她的男子嫉妒的两眼发红,林故渊以为她必不肯将私事告知别人,不料她竟真的启动朱唇,将她结识易临风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她道:“当初他身受重伤倒在峨眉山下,被师姐妹发现,带回了门派,我仔细研究了他身上伤势,发现他不仅中了毒,身上掌伤、刀伤、剑伤更是不计其数,有几股内力来路甚为古怪,绝非正派武功,我便怀疑他不是正道中人。”

    “我们峨眉创派先祖籍籍无名时也曾有一次身受重伤,走投无路之际被一名游历仙医所救,那仙医与先祖萍水相逢,却肯将毕生功力传给她,救她一命之后便坐化了,至

    死不知姓名。先祖感激仙医的大恩德()?(),

    流传祖训?()_[(.)]?⒋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凡峨眉弟子()?(),

    不杀将死之人()?(),

    不杀手无兵器之人,不可路遇伤重而不救。’我虽心存疑虑,但我身为峨眉掌门,不敢擅自违背祖训,便把他送进密室,亲自传功疗伤,他昏迷了十几日才有转醒迹象,迷离时亲口承认他是魔教党徒。”

    林故渊一愣,道:“然后呢?”

    江如月道:“我像所有正道人士一样,想将他就地处决,奈何有祖训在,便把他一个人关了起来,每日送些吃食,到时辰为他疗伤,除此之外一个字也不跟他说,更不给他半分好脸色。”

    江如月一边回忆,一边讲述,脸上泛起少女神色:“江湖称我为‘小甄宓’,寻常男子,一看见我便呆若木鸡,我越是不理睬他们,他们越是一脸蠢相的往上贴。偏易临风不肯,我不给他好脸色,他也不给我好脸色,看见我就骂:‘你这木头疙瘩一样的丑女人,又来做什么。’我说:‘也就是我这丑女人肯管你,否则你早已是死人了。’他那时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面色惨白如纸,偏抛不开那股轻狂劲,冷笑道:‘你救了我我也要死,辜负了你的一番苦心。’我也不让他,说:‘天下谁人不死,难道因为要死,就都不管了么?为了杀你这皮包骨头的丑八怪,连累我违背祖训,美得你!等治好了你,我再亲自杀你以证正道!’就这么天天疗伤,天天吵架,烦不胜烦。”

    林故渊噗嗤一笑:“原来易大哥这样不解风情。”

    “他是三岁心智,一岁不能再多。”江如月笑道,“养伤养了二十来日,他恢复了点力气,嚷着要回魔教总坛报仇,问他有何仇未报,却又不肯告诉我。我那时极厌恶他,他想干什么,我偏不让他干什么,他逃了三次,次次都被我捉回来,他不吃药,我就用铁链子绑了他,撬开牙关往里灌,幸好那时他身体虚弱,硬打也打不过我。”

    “又过了一个月,他康复了大半,不闹着逃跑了,也不跟我说话了,他就像一只掉队的雏雁,日日望着远处发呆,驯顺而又安静。我每天为他换洗送药,忍不住揣测:他到底在担心什么?魔教中人都是无心无肝的大恶棍,为何会有那样悲伤的眼神?山里的夜开始凉了,密室中连一床像样被褥也没有,他会不会冷?每当这些猜测在我心里冒头,我就要大骂自己一顿。”

    世上的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故渊听她说到这里,联想到自己对谢离的种种复杂情绪,轻轻叹了口气。

    江如月道:“我最恨寻常男子那股自以为是的轻浮样子,自以为风度翩翩,殊不知在我眼里,就如同露着屁股开屏的孔雀一般好笑,我早已发誓永居峨眉山,一生不与男人纠缠……可他那时的神色那样忧郁和真挚,那样羸弱不堪,更不像别的臭男人对我心怀不轨企图,我竟在一瞬间被他打动,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那时我才知道,一个女子,若是对一名男子萌生了同情和好奇之心,便要糟了。我一遍遍骂自己:‘江如月你这虚伪小人,明天再不准进密室了,那个魔教恶徒的死活都与你无关。’可却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我知道直接问他他必不肯说()?(),

    便在他日日服用的药里加了几味使人头疼的草药⒕(小♂?说)⒕[(.)]?来⒕小♂?说⒕♂?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⒕()?(),

    趁他睡着潜入他房里()?(),

    他果然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一个劲的喊左掌教,沧海君——”江如月朝谢离努了努嘴,“那时我还不知道是他。”

    林故渊道:“魔教的事,他没告诉你么?”

    江如月摇摇头:“无论我怎样打骂拷问,他都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我听说过一些魔教的事,知道他必定是魔教的首脑人物之一。”她道,“我日日为他烦乱,他却半点不领情,我更是又羞又恼,心说他是魔教党徒,这条命是我替他捡回来的,就是杀了也没什么不妥,蘸着盐水抽了他好一顿鞭子,想从他嘴里逼问出魔教的企图动向,他仍不开口,冷汗哗哗的往下淌,咬牙笑着叫我:‘蠢女人。’我一鞭子抽在他脸上,只差半分就要打瞎他的眼睛,他躲都不躲,笑嘻嘻的说:‘名门正派,恶臭之徒,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半个字。’”

    “我那时虽恨得咬牙切齿,现在想来,他最先打动我的,正是这份忠义之心。”

    林故渊问道:“后来呢?”

    江如月道:“挨了我一顿鞭子,他的旧伤又有复发之势,连续几日高烧不退,我也发觉打的重了,心中内疚,亲自煮了一碗白粥送去给他,我自小习武,无论厨艺还是女红都半点不通,那粥自是又糊又臭,他尝了一口直皱眉头,我试探着问他:‘好喝么?’他断断续续地说:‘这样难以下咽,必定出自你这种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母夜叉之手。’我刚要生气,他却不歇气的把剩下的都喝完了。我说:‘既然难吃,你为什么又喝的那么痛快。’他又笑了,说:‘蠢女人。’我说:‘你怎么不说我丑了?’他说:‘你们峨眉美人如云,你在中间,虽然算不上好看,也不算最丑。’”

    林故渊听到这里便忍不住笑:“易大哥的眼睛没被你打瞎,他应该天生就瞎。”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