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净水寺之四

作品:《下山

    他的话虽对,却说得不是时候,闻怀瑾一腔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正找不到发泄口,一下子被触了逆鳞,缓缓扭动头颅,动作僵直,仿佛他的脖子是一道生了锈的机括,每扭一分都能听见卡啦卡啦的声响,他冷森森地审度林故渊和谢离:“你们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林故渊容色沉静,淡淡道:“怀瑾,是有人私通魔教在暗害昆仑派,但不是我,也不是他。”又道:“他传授武功教我御毒,在我落难时出手相救,帮我们杀祝无心救师尊,一路与我相伴调查至此,并没有亏欠昆仑派什么。”

    说罢望向寺门方向,叹了口气:“反正我如何说你们也不信,这样也好。”

    众人脸上皆是一阵红一阵白,那两名青衣弟子面带愧色,再不好意思靠近谢离,连掉在地上的绳索也不敢去收,缩着脖子等在一旁,倒是卓春眠十分镇定,漆黑的眼仁蒙着水雾,隐约透出喜悦之色,轻轻唤道:“林师兄——”

    闻怀瑾猛地叱道:“闭嘴!”

    陆丘山两手笼袖,摇头轻叹:“怀瑾,事已至此,否认无用,不如一起找出真凶,这个人若继续潜伏,玉虚师尊和众师兄师弟都有危险。”

    谢离叼着一根枯草棍子,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表情,揶揄道:“这真凶还用找么,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是谁夜闯思过堂,是谁煽动全昆仑派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若不是玉虚子硬放故渊下山,这人的计谋怕已是成功了。”

    闻怀瑾目露凶光:“我们的事要你多嘴。”他不理睬谢离,一甩袖子独自走到佛堂角落,远远的背对着众人,站在高墙前,不声不响的不知在研究什么。

    林故渊无奈道:“还是这样,我去哄哄。”

    陆丘山拦住他,温柔笑道:“别去,这小子这两年脾气见长,他怪错了人,下不来台,是在恼他自己呢,一会就想过来了。”

    众人齐齐等了一会,闻怀瑾依旧在“面壁思过”,没有半点动静,陆丘山喊了两声,闻怀瑾都不肯说话,无奈道:“我们要走了,你自己在那里蹲着孵蛋吧。”

    闻怀瑾突然转身,英气的脸结了一层冰霜,干巴巴道:“小叔叔有同辈师弟十六人,其中出家的七人,俗家九人。俗家师叔都已离开门派,散落江湖各自建业,出家的师叔中有三人参与掌事,玉清是我师父,平和温厚,与世无争;玉移宽仁体谅,从不多言多语,玉玄师叔脾气火爆,多疑善妒,自从陈远死后,一直视小豆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更深恨小叔叔维护故渊……”

    他的两片嘴唇吧啦一抿:“不,师叔脾气虽差,为人却胸无城府,万一是有人利用师叔对小豆子的敌意,在背后捣鬼……”

    陆丘山、卓春眠等人皆默不作声,怀瑾梗着脖子,也说不下去了。

    林故渊知道他一时无法接受事实,也不再争辩,低头慢慢回忆周誉青的话。

    一个称呼忽然掠过脑海,“张老弟?”

    他从袖中掏出那张血写的纸条,用指尖抚摸上面干结的褐色血迹,盯着最后一个名字:张黎。心里微微一动。

    他转头问陆丘山:“丘山,你如今协助师尊打点昆仑山事务,可曾翻阅过各位师叔师伯的俗家名册,有一个叫张黎的吗?”

    ?想看君子在野写的《下山》第 126 章 净水寺之四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

    陆丘山想了想,摇头道:“不曾,出家既是了却尘缘,红尘中的一切是非再不提起,师叔师伯的旧名录收在哪里,恐怕只有苍南子师公才知道。”

    ()?()

    闻怀瑾惨然一笑,突然道:“我知道。”

    ()?()

    他从林故渊手里夺过那张纸条,扫了一眼上面的潦草血字,像被刺痛了眼睛似的转过脸去:“我小的时候,小叔叔还不像现在这般冷情,私下里时常叫我去他房里吃饭说话,父亲去世之后,他缅怀大哥,对我格外照拂,我年幼好奇,拿门派里的闲事问他,他拗不过,偶尔会回答一句半句,这是我们叔侄之间的私事,我便没对你们提起过。”

    ()?()

    “玉玄师叔十五岁出家,不姓张,姓仉,本名仉黎。”闻怀瑾道,“这姓氏少见,我还跟着小叔叔学写过几遍,因此印象深刻。”

    “姓仉?”卓春眠道:“那为何上面写的是张黎?”

    谢离想起在农舍的一夜,不愿暴露自己当时被魔功反噬、无法详细审问的事,掩饰道:“大概是我听错了,仉发掌音,两音本就相仿。”

    林故渊沉吟道:“仉姓发源于齐鲁之地,别处少见,玉玄师叔与泰山派勾结,泰山是五岳之尊,亦在齐鲁之地,他心里有鬼,怕别人看出苗头,改名换姓也在情理之中。”

    想了想,又道:“若我猜的不错,玉玄师叔的俗家老家可能就在这一带,也可能与周誉青沾亲带故,当日少林寺一战,泰山派有位大哥站出来说陈远是他的表兄,还当面质问我逼死师兄一事,如此说来,周誉青、玉玄师叔、陈远三人之间的渊源恐怕远比我们想的要深,若他们是同乡同党,私下里早就结识,那周誉青会去收拢玉玄师叔一事也说得通了。”

    一切渐渐水落石出,众人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师兄弟之间的误会终于云开雾散,忧的是玉玄子暗藏鬼胎,玉虚师尊又内伤未愈,他们出来这么久,也不知昆仑派中是否太平。

    陆丘山道:“咱们不能再耽搁了,要快些赶回门派,把这件事告诉玉虚师叔。”

    两个青衣师弟点头称是,各自紧了紧背上行囊,卓春眠忧心忡忡的望着林故渊:“我们一起走吧?这次有我们作证,必定能解除误会,说服师叔放林师兄重回门派。”

    谢离慢慢走向一边,跷着二郎腿坐在佛龛旁的破椅子上,那木椅年岁久远,发出吱呀一声沉闷响动。他不说话,苍白的手撑着额头,抬起眼睫,静静地望着林故渊,像是料定他会走似的。他这么一动不动的坐着,漆黑长发遮去半张脸颊,面带倦意,唇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那笑容既冷且邪,让人不舒服,林故渊认识他这么久,叫了他无数次“魔教妖人”,却是首次他身上真正感受到一股湿凉凉的恶邪之气,只觉谢离全身笼着不知是凶戾还是邪诡的气场,如一团看不见的“黑雾”弥散周遭,与六个衣冠楚楚的昆仑弟子相比,愈发格格不入。

    卓春眠对他虽无敌意,却一直有些畏惧

    ?(小%?说)_[(.)]??来?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不太敢正眼看他(s)?(),

    大着胆子问道:“魔教到底是什么地方(s)?(),

    为何大家明明那么恨它()?(),

    却仍有人不惜众叛亲离也要投靠它?”

    陆丘山皱眉道:“春眠,别乱说话。”

    这几个名门出身的侠士,与奸恶搏杀时慷慨无畏,但首次与魔教人士身处同一阵营,一时竟不知如何相处,说心里不虚是假的,谢离若无其事的往那儿一坐,众人都有些犯嘀咕。

    谢离却不把春眠的“冒犯”当一回事,对他笑了笑,道:“世上有多少人信神,就多少人信鬼,关起门来写符招鬼的,不一定比寺庙许愿祈福的人少,人心啊,你多看看就明白了。”

    林故渊按着谢离的肩膀,对卓春眠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先回去吧,我要陪他了结一桩旧事,再去找你们。”他淡淡一笑,“你们肯对师尊解释,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陆丘山不多劝,拱手道:“故渊放心。”

    接着转向闻怀瑾,问他:“喂,犟驴,走不走?”

    闻怀瑾别别扭扭的犹豫许久,突然上前给了林故渊一个宽松的拥抱,咬着牙在他耳畔道:“要回来。”他狠狠往林故渊的后背捶了两拳,嘴唇翕动,却什么说不出口,气得扭头低声骂了句粗话。林故渊笑笑,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我都知道。”

    闻怀瑾的眼睛忽然潮湿,脱口道:“对不——”

    林故渊把手指竖在唇前:“嘘,不用说。”又道:“思过堂那事我可没忘,回来再跟你算账。”

    闻怀瑾揩了一把眼角,恨恨道:“少来,我要是真的想把你往死路上逼,何必一听说你被师叔罚跪,就眼巴巴的跑下山买酒,又眼巴巴的让人去给你送。”

    林故渊一愣:“酒?”

    “君不负啊!你在思过堂那天,春眠不是给你们送酒了么?”闻怀瑾翻了个白眼,“你就没想想是谁给他的?”

    林故渊狐疑地打量闻怀瑾:“是你?”

    “当然是我。”闻怀瑾得意道,见林故渊毫无察觉,又有些失望,“春眠那规规矩矩的乖孩子,连逃一次早课都吓得魂飞魄散,他去哪给你弄‘君不负’?还不是我,一边说跟你绝交,一边又怕你苦闷,抱着酒坛子半夜去敲春眠的门,要他帮忙寄放在药酒窖里,我怕他看出我表情不对漏了馅儿,放下酒坛子就跑了——我知道他必去看你,手边有你最喜欢的酒,他必定偷了给你送去。”

    春眠哎呀一声,嘀咕道:“原来早有预谋,我说怎么那么巧。”

    林故渊想起思过堂当夜,他刚对陆丘山说想醉一场,春眠就恰好带着“君不负”进门,现在想来,春眠哪有这及时雨的本事?对自己的想法了若指掌、还不惜违反门规协助的,除了怀瑾再无别人。他心里一热,轻道:“怀瑾——”

    “别,别谢,牙酸。”闻怀瑾摇摇手,“兜了这么大圈子,没想到你这见色忘义的白眼狼,半点没想到是我。”

    林故渊抿唇笑道:“我那时心思没在那儿。”闻怀瑾叹了口气:“别人不了解你的性子,我却清清楚楚,你能当着小叔叔的面说出那些话,是下了多大的狠心。”

    他睨着谢离,上下牙咬得死紧:“你对这来路不明的妖人如此信任,他对你真心也就罢了,若有半点作伪,我这一趟就是来给你收尸的,你知不知道?”

    林故渊心里感动,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口,憋了半天,只吐出两个字:“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闻怀瑾一掌拍向他肩膀,故意板着脸,“就是这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我不管你谁管你?不料好心没好报,落了一身埋怨,连丘山都怪我多管闲事。”

    陆丘山连连笑道:“不敢不敢,我何时说过你半个不字?还不是你说去哪,我们就跟着去哪。”

    林故渊用余光望向谢离,唇边漾出清浅笑意,忽觉人生温暖圆满,有恋人相伴,有朋友相随,先前被恩师放逐、被同门误解的沉郁一扫而空。然而转念想到怀瑾送来的那壶酒竟惹出一筐的责骂和非议,心募得向下一坠,问道:“怀瑾,你私自下山买酒一事,玉玄师叔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