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庄户们对来访官员的嗤之以鼻,也能看得出来,庄主平时就没少做一些暗地里的勾当,朝廷所派的赈济粮定是进了他的口袋了,庄户是半点也捞不着。
    可是顾濯得配合着演一出戏,若要深查,还必须得深入。当年朝廷粮草丢失,兵马也消失不见,本就是一桩蹊跷事,若说与这些喜好蛇鼠一窝的人没有关系,他不会相信,如今唯有深入其中,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顺藤摸瓜,查明当年之事,他才能破解李南淮的心事,或许这就是回到现实最重要的关窍。
    曹凉给这一行人安排了住处,顾濯将账本都送进了自己屋里,说是会“夜以继日,不负朝廷期望。”
    结果账本子一进他屋,便被丢到了角落,省的碍眼。本就是一堆忽悠人的假账,也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看了。
    夜里韩承回来,轻声说了今日一天在龙乾庄园的所见所闻,顾濯淡淡点头,道:“他在庄子里养兵?怪不得了,若是只有官员撑腰,怕是压不住这群扛锄头的庄户们,他们若是被逼急了,轻松一锄头就能砍死人。若是有兵,他们便不敢乱动了。”
    韩承道:“他一个小小庄主,怎敢养兵?”
    “这庄子可是裴家的,曾经背后之人是裴钱。不用说养几个兵,就是养上万人的军队,他也是敢的。裴钱死了,他便顺理成章接管。”顾濯裹了衣裳,只觉得屋子周围都在漏风。“果然,没了主子,自会有人千方百计想要顶替。”
    “手上有兵便什么都不怕了。属下已经探过,这庄子确实有一批盈余的粮食不知所踪,若不是分发给庄户,那便是运出去了。”
    顾濯心思深沉,眸子瞬间阴沉起来,“当年裴钱为了与某些人结下关系,承诺每年运送粮食至各州。楯州若想坐稳老大的位置,这承诺便要每年履行下去。于是州丞便不惜以楯州百姓的命为代价,要他们开荒种地,竟连一个埋尸骨的地方都不肯给他们留。种出来的粮食不够,便要抠他们口中省出来的粮食,来投喂无底洞。不仅是其他州郡,还有西奴。”
    韩承闻言亦是忽地毛骨悚然,难怪了楯州明明是一个物产丰盈的地方,却变得如此穷困,官员虽然过的体面,可苦的终究是做牛做马的百姓。
    煤油灯光亮很弱,让顾濯觉得眼睛干涩,又因为近些日子的舟车劳顿,便打算早些歇息。
    还没等休息,误之便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了,紧随其后的是此木。
    “主子,受忠帝!”
    顾濯的眼睛瞬间又睁开了,“什么事?”
    误之急得结巴,恨不得跳到顾濯面前说话,“受、受忠帝……没了!”
    顾濯一愣,只闻此木道:“帝京传报,受忠帝身陨,已经葬入帝陵了。”
    顾濯脑子忽然一片空白,怎会如此?
    他远行之前没能见到谢熠秋,却深知李南淮是不会轻易杀了他,就算要杀,也绝不会大张旗鼓,必然是悄无声息。他虽如此笃定李南淮不会做,可却不敢保证谢熠秋就没有寻死的念头。
    若是谢熠秋自己寻死的,那便可能是真的了……
    “什么时候?”
    此木道:“十日有余了。”
    那就是顾濯才刚走没几日,谢熠秋便死了。
    此木将其余的人遣了出去,捻着佛珠,道:“听闻是受忠帝自己的身子撑不住了,身死当日,帝京满城风雨,无不知晓。”他坐了下来,“当今陛下的位子来之无道,受忠帝也一直被囚禁皇宫,却对外传言说是在养病。百姓臣子一眼没看见他便死了,若你是朝臣,是否会觉得此事蹊跷?”
    顾濯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此木又道:“或者说,若你是陛下,是否会如此大张旗鼓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曾经禅位与你的受忠帝忽然驾崩。帝王之死从来都是宫廷秘辛,能真正安稳死去的并不多,但传言却大多平常,可见正史也并非为真。这种可以被遮掩的死,要么是为成全别人,要么是为成全自己。”
    第77章
    “受忠帝退位前, 特意将谢氏宗亲移入楯州,你知是为何?”此木坐了下来,盯着塌上略显疲倦的顾濯。
    “因为你必然会查到这里, 从前楯州是裴氏的封地,而今后就是你顾大人的。受忠帝熟知顾大人的本性,谢氏在此处落脚,即便是沦落了, 也绝不会灭亡,甚至有可能东山再起。”
    此木的话极其直白,任顾濯是个傻子也能听得出来, 谢熠秋是要顾濯护着谢氏族人。
    顾濯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谁说楯州日后会是我的?谁说我就一定会护着谢氏族人的性命?若我不堪曾经所受屈辱, 要杀他们泄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