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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保命要从娃娃抓起+番外

    接旨时,薛云照欣喜了很久,倒不是品阶升得快令人眼羡,更多的是日后与孟卷舒见面的机会更多了。
    但没有高兴多久,他又遏制自己及时冷静下来,一遍遍对自己言说道,秘书监是要职,往日需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切不可行差踏错。
    至于她,每日能够看上几眼也便心满意足了。
    薛云照一向不是个贪欲十足的人,这番想着,脚下不由得轻快起来,穿过府内小园时,连唇角衣袂都是舒展飘扬开来的。
    “照儿——”
    耳畔传来一声呼唤,园中亭内,薛中书面目慈和,向他远远地招了招手,“过来,我们父子俩许久没有一同对过弈了,今日得闲,对上一盘?”
    薛云照立于尘光之下,笑容如和煦:“好。”
    他提携着衣裾,缓缓踏光而来,行至亭中坐下,与其父相视,笑了一声后,揽袖从棋奁中取出一颗棋子来,下在了小目之处。
    薛父呵呵笑着,道:“升官了,高兴?”
    薛云照愣了一下,而后也不由得带了笑意:“高兴。”
    薛父一边对弈,一边用目光细细地打量着他。
    这几日中书令的府邸实在热闹,薛云照升迁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处打探消息的,登门送礼的,牵线搭桥的是络绎不绝的。这些都还算在情理之中,如今每日上朝时常有同僚来同他攀谈,奉承说道虎父无犬子,薛状元是可造之材,日后必然光耀薛家门楣……诸如此类。
    恭维之词本没什么,群臣来贺也没什么,可有的东西一旦被放在了不该在的契机上,便终有一日会成为坟茔之土。
    两人便对弈边闲聊,嘴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座前谈笑风生,时有鸿雁振翅低鸣而过。就这么来回下了数十手棋后,局势开始明朗,也渐渐焦灼起来。
    薛父手里执着一颗白子,斟酌了许久,却迟迟未下。
    “此处妙棋连珠,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他眼观棋局,面上却一丝紧忧之色也不见,倒十分闲适淡然,“只是,这一串棋筋都相互牵制,并不算张弛有度,若一旦有了缺漏,可就前功尽弃了……”
    说罢,一粒瓷白轻轻落于棋盘之上。那是一个高涧险壑般锐利的位置,于此,却开始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细微的变化尽入了薛云照的眼,他眉头微锁,换了个姿势坐着,开始重新审度着棋局。
    “棋自然是好棋,可对弈是同人对弈,落子之前需得揣摩是谁的棋局,这一步是否落得恰当,周围是否有旁的棋子虎视眈眈。虽然棋盘之上棋子已定,但乾坤未定,看似人畜无害的,或许下一刻,就会成为意料之外的缺漏……”
    薛父缓缓说着,似是在排解棋局,又似是在指点什么迷津。
    薛云照思量再三,最终将手里的棋郑重其事地放在了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
    此子落下,局势似乎有了缓和,薛父看着落子之处,脸上渐渐笑开来:“和其光——”
    “同其尘。”薛云照应声。
    父子俩像同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秘密,默契地相视而笑。
    棋局有了走下去的态势,两人你一来我一往地继续下着,但话音却从棋盘,慢慢转向了它处。
    “照儿啊……”薛父的声音语重而心长,像是隐忍地说着一个渺远的故事,“终有一日,你会成为肱股之臣的,爹相信你。”
    闻言,薛云照抬头看向了他,不解其中之意。
    “初涉庙堂之人,向来心怀虔敬,对任何事都有一往无前的少年意气,这是好的。你是爹看着长大的,有慧根,有胆识,你的谏言是良谏,能救百姓于危难,能解国家燃眉之困,为父很欣慰。只是……如今世风日下,这般如此,只会引来豺狼恶眼。照儿,那些谏言……不该出自你口的。”
    “可是,为人臣不是该尽忠于天子,尽事于百姓吗?”
    “自是如此的……”薛父轻轻落下一枚子,语气似叹息,“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是爹的孩儿,为父更不愿看到你立于危墙之下。人生在世,当审时度势,更何况朝廷人心不古,君子更当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而不必要,牺牲无谓。”
    “爹的意思是……”薛云照缓缓看向棋局,“和光同尘?”
    “自我尚是孩提时起,至如今鬓生华发,已见过三朝风云。照儿,爹像你这般大时,也如你一般意气风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比爹更出其右,那时金科放榜,我以榜眼入仕,如今也已二十载了。这二十载里,见过江山易主,见过君王移心,更见过无数乌云遮月,藏污纳垢。孩子,世间不是绝对光明的,长夜里逆风执炬,多有引火烧身之险。须知世间之光明,皆是自暗处萤火生。有的事……看过了,见过了,试过了,才知……需得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