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遇到我的夫人。
    那感觉就像飘了很久的种子,终于寻到了能扎根的土地。我开始向往稳定,期待未来。所以我上了岸,扎了根,将她故乡当做我的故乡。
    但我依旧是小到一阵风就能吹起来的种子。
    长不成参天大树,亦幻化不成逍遥来去的飞鸟。
    我不想离开这里,因为这里有我的夫人;我的夫人不想离开,因为这里是她的故乡,有她的亲人。同样,她的亲人也有亲人,所有人都有离不开的理由……所有人都只能在这里获得幸福。
    鱼体验不了飞鸟的快乐,凡人也无法按照修士的方式生活。
    你的幸福长度是两千岁,而我的幸福长度只系于一个凡人的一生。
    我已经见惯了许多同辈、甚至晚辈的寿终正寝,我不想再看到晚辈的晚辈也走在前面。现在的我只想陪夫人安稳过完这一生,这也是我夫人的心愿。”
    如果陌三千不曾在云霄生活,鹤云栎还能劝他去体验一下。但他呆了许多年,他有资格选择更适合他的方式。
    换句话说,如果修界的生活能让他感到适应,当初他就不会离开了。
    “我已经很幸运了。因为你们,我和夫人才能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我已经很知足了,不该贪求更多。”
    但是师父——
    念头闪过的瞬间,鹤云栎心生惭愧。
    他来劝陌三千的最大原因并不是认为去修界对陌三千好,他是不想师父难过,不想师父的人生有任何不圆满。
    说到底,他此举的本质,和收起那套摔碎茶具的动机没什么区别。
    这份心思陌三千看得分明,他理解,并不打算责怪,人
    的心本就是偏的。谁说鹤云栎在乎应岁与的同时,就不能真情实意地关心他呢?
    “将我的话带给你师父吧,你是和他商量过再来的吧。
    你劝我的那些话,其实他已经和我说过了——以不如你好听的方式。
    我想,他又让你来的目的,与其说是说服我,更像是从你和我的谈话里寻找答案,来说服他自己。”
    也是在经过这番谈话后陌三千才意识到这一点——
    有些话,鹤云栎能和他说,但应岁与永远不会;而有些道理,其他人说应岁与绝不理会,但如果是最疼爱的弟子,他或许会听一听。
    他茅塞顿开又怅然若失地叹道:“我很高兴能看到你陪在你师父身边。如果可以,多陪他几年吧。”
    鹤云栎哑然,原来他的劝说从一开始就不会成功。
    仔细想想,师父清楚自己不会赞同使用忘忧丹这样过分的做法,同时也知道自己认识丹方,基于这两点前提下依旧带着自己去买药材。
    很可能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使用忘忧丹。
    了悟的同时,他也羡慕起陌三千和应岁与之间对彼此的那份了解。
    “阿叔和师父怎么认识的?”
    问出这个问题,也算表示之前的话题过去了。
    陌三千态度轻快起来:“这就说来话长了。”
    那年陌三千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在行商上还只学了皮毛。
    记得是秋末,他和父亲采购了一批绣品,打算带到价高的州府去售卖。当时他们还没有自己的货船,便乘坐公共的客船北上。
    在半路,一伙邪修挟持他们的船。
    那是一段陌三千至今也不愿回忆的地狱般的日子。
    他们被关在由货舱改成的牢房里,邪修不提供食物、水等凡人生存必须的物资。一开始他们靠不多的能吃的货物为生,后来吃老鼠、蟑螂,再后来……
    是死掉的其他乘客。
    此外,驻守客船的邪修们还会出于取乐的目的,将船上关着的人带出牢房折磨。被他们带走的人大部分不会再回来,少部分回来的也会在之后很快死去。
    陌三千的父亲就在其中。
    在父亲深度烧伤,□□着死去的夜晚,在排泄物与死尸堆积的地牢里他许下承诺——
    只要他不死,他一定会杀了这群丧尽天良的邪修。他做不到就请别人来。
    无论是谁,只要帮他报仇,他会将一切都献给那个人,包括但不限于生命、财富,以及后半生能创造的所有价值。
    但现实往往不会像话本那么爽快。
    为了这个念想陌三千不顾一切地想要活下去,猪狗一般地在地牢里求生。但终究还是轮到了他。
    邪修们将他拖上甲板,肆意折磨。
    就在陌三千以为自己的性命到此为止时,一个少年侠客出现在商船上,干脆利落地杀光了所有邪修。陌三千,活了下来。
    而那个少年侠客,就是应岁与。
    “说少年其实也不恰当,那时你师父修为应该已经很高了,许多白发苍苍的修士见到他都得尊称前辈。只是看起来真的很年轻,我一度以为他年纪比我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