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陌三千做出这种判断的除了相貌,还有气质。
    岁月除了带给人皱纹,还往往让人更从容冷静,或者说淡漠。但当时的应岁与身上却带着谁都能看出来的迷茫与愤怒,情绪态度锋利得像伤人的刀。
    这样的性情,陌三千在遭受挫败的少年人身上见得更多。
    修仙人的心理年岁确实不能单纯按照年纪来计量,如果自小生活环境封闭,除了修炼之外的事一概不问,那到了一两百岁也未必能有凡界十几岁的少年成熟。
    在鹤云栎的印象里,当时是师父下山游历的时期。
    虽然觉得陌三千的形容有些夸张,但大体还是贴合师伯们只言片语里提及过的年轻时师父的脾气。
    陌三千继续自己的讲述——
    杀完邪修后,应岁与并未理会他,收剑便走。
    但陌三千记得这里的邪修并非一开始袭击客船的全部,有一部分前些日子下船了。
    于是他不顾身体的伤痛,追上去,将知道的一切告知了年轻剑修。
    他当然不是单纯的热心。
    而是想借应岁与的剑复仇。
    但应岁与听了毫无反应,脚步缓也不缓地往前走。
    这些他都知道了。
    不过陌三千最终还是如愿留在了应岁与身边,因为他正巧去过应岁与要去的下一个地方。应岁与需要一个人带路。
    但他只是留下来,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帮助复仇的承诺。
    而打动应岁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可以说难如登天。
    严格来说,陌三千最后也没有做到,但种种机缘巧合,残余的邪修还是尽数死在了应岁与剑下,而接下来,轮到陌三千履行誓言了。那个关于奉帮他报仇之人为主的誓言。
    只是当时的应岁与谁也瞧不上,他不稀罕也不需要陌三千的侍奉,在做完一切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为凡人的陌三千追不上一个修士的脚步。
    但他也有自己的办法。
    出身商贾世家的他,有自身信奉商业法则,以诚实守信为人生信条。
    为了完成承诺,他开始行走在修士出没的州府,刻意留心修界的消息。
    依凭着在和应岁与相处的时日里得到的信息,他找到了云霄派。
    确认了这就是恩人的宗门后,他决定守株待兔,此后多年陌三千一直关注着云霄与应岁与的消息。
    因此他也才能在得知云霄需要帮助时第一时间收拾包袱,赶往云霄。
    按照誓言,他原本该在云霄侍奉到死。但度过最艰难的那段岁月后,应岁与将自由还给了他,教他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当然,原话不会好听。
    正是因为这份“开恩”,他才能遇到他的夫人,才有了后面这几十年的幸福。
    应岁与想带走他其实不用太麻烦,只要以“恩人”的名义命令他,他就会遵从。
    但应岁与没有。
    他不需要仆从,他需要朋友,能包容他坚硬锐利的外壳,即使不被嘴硬的他承认,却依旧愿意赤诚待他的朋友。
    ……
    听完一段很长的故事,鹤云栎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客房。
    虽然他被陌三千说服了,但却不确定自己带回来的答案能否说服应岁与。何况,他自身对要给师父失败的结果感到沮丧和担忧。
    应岁与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他试着敲了敲门,很快,门开了。应岁与穿戴整齐,连发冠都没拆。
    “师父还没休息?”
    是在等他的消息吗?
    “喝酒了?”
    应岁与贴近闻了闻。
    来自另一人气息让鹤云栎感觉发痒,他没有躲开,只闷闷纠正应岁与的说法:“是果酒。”
    “看来我们的评价标准又有出入了。这次以谁为准?”应岁与侧开身,让他进屋。
    “就是果酒,我没骗师父。”
    喝了酒的弟子曾现罕见的固执。
    “等你醒了再理论。”
    应岁与递了一杯茶给他。
    被这么一打岔昏昏沉沉的鹤云栎忘了刚才准备的话。半杯茶喝完后,他记了起来:“阿叔不想和我们去云霄,他说……他的幸福只限于一个凡人的一生。”
    他越说越小声。
    师父会难过吧。
    陌阿叔已经一百零七岁了,留在这里,那就意味着他会在将来的二三十年内迎来死亡。
    这对应岁与这个境界的修士来说几乎是弹指一挥间。
    按照师父的性情,本是阎王要人也敢抢一抢的,但如果是故人想这样呢?如果强行按自己的心意行事,那么他的敌人就成了故人。
    鹤云栎,看着应岁与,试图在他的脸上寻找情绪的痕迹,但应岁与并没有什么表情,瞧着十分冷漠。
    ——明明是自己将要失去一位故人,弟子的模样却比他还要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