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从正门而入。
    而是像曾经那样,秦衍风搂着江娴飞身上墙,沿着瓦片慢慢走到裕国公府的佛堂,并肩坐在屋脊上。
    他一直都很懂她。
    彼此心有灵犀,无须用言语阐述。
    风很大。
    月光很亮。
    秦衍风让江娴抱好暖手炉,拢紧她身上的厚斗篷。他想摸一摸她的脸,又怕江娴生气,到底是不敢。
    江娴高烧不退。
    她忍着头晕脑胀的不适,擦了擦两鬓虚汗,沙哑地说:“你第一次带我来这个地方,我就很喜欢。在这高高的屋顶上坐着,感觉风都是自由的。”
    秦衍风道:“你病好了,以后想去哪就去哪儿,裕国公府不会束缚你的脚步,你永远自由。”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
    江娴摇摇头,“传出去不好听。”
    哪有人妇抛头露面到处跑的,成何体统,裕国公和嘉云郡主的面子往哪儿搁。
    第两百六九章 消逝
    “不要管别人,多想想自己。”
    秦衍风向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这种事很有心得。
    江娴失笑。
    秦衍风看不透她的笑容,沉默了半晌,忽而说:“我曾在这里问过你一个问题。我当时说,如果我骗了你,你会不会生气。”他语气一顿,“你当时说,你宽宏大量,不与人争执更不喜怨恨,无足轻重的小事,肯定不会生我的气……”
    他垂下睫羽,“我很惭愧。”
    “因为我知道这不是小事,你会恨我。”
    江娴没有出声。
    她擦着虚汗,好一会儿才动了动惨白的唇,笑了笑,一如既往地温言细语,“秦衍风,我还说过一句话。释怀不失为一件好事,怨恨,其实是在惩罚自己。”
    秦衍风蓦然抬头。
    他心头仿佛有什么嫩芽破土而出,他定定地看向江娴,“……你愿意与我和好?”
    江娴思考片刻,摇摇头,“暂时没有。”
    她还是没法坦然地接受。
    她在等一个可以和自己和好的契机。
    秦衍风坚定道:“我可以等。”
    不管多久,只要能等到江娴回心转意,八年,十年,都在所不惜。
    是她教会了他学会放下,教会了他什么是真爱一个人,教会他看懂自己的心。
    曾经的偏执固执,肮脏不堪,在遇见的江娴之后,尽数化为乌有。她的温柔,她的婉约,她的坚持,让他重新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江娴想摇头。
    但她脑袋越来越昏沉,连摇头这个动作都十分吃力。
    她偏头,靠在了秦衍风身上,觉得舒服多了。
    秦衍风心下一动,顺势搂住了她的肩,将她圈揽在自己的羽翼下,抵御夜风的寒凉。
    街市灯如昼。
    两人坐在寂静的屋顶,可以默默俯瞰纷纭人间。
    江娴不知为何想流泪,她气若游丝地道:“秦衍风,我想宋七了。”
    秦衍风绷紧了俊脸,五指紧握,蓦地脱口而出,“江娴,我们回水坞吧。云州的水坞。”
    “……什么?”
    江娴以为自己病糊涂了。
    “我就是你的宋七。”秦衍风揽着她,望悬在头顶的明月,“我们离开京城,隐居水坞。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刘甯刘桓,都不要了。”
    江娴靠着他胸膛,只觉他清越的音色越来越遥远,心脏怦怦直跳越来越清晰。
    她眼皮子打架,困倦的厉害。
    秦衍风却摇着她肩膀,不要她睡。
    江娴胸闷气紧,几乎无法呼吸,她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男子的模样。
    喜欢是真的,怨念也是真的。
    终究前者更多一点。
    世事无常,有力而不能竭力,有欲而不能尽遂。总会因而谋己所无,贪人所有,嗔于命运。
    江娴和秦衍风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她有一颗海纳百川婉柔善良的心。
    她靠在秦衍风肩头,自知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缓慢,“秦衍风,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不要难过。”
    “我在枕头下放了一封信,信里,我有好多话跟你说。”
    “和刘桓划清界限吧,他非良君,你却能做良臣。”
    “如果还有下一世,你做个好人。”
    “……真诚的好人。”
    江娴迷迷糊糊,高烧糊涂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秦衍风挣扎了片刻,颤抖地伸出两指,探住她脉搏。
    微弱,虚无,像海水里摇曳着一簇岌岌可危的火。
    靠在身上的女子,还在轻轻地询问:“秦衍风,你隐居了想做什么?”
    秦衍风不敢看她的脸,遥望着烟火,畅想将来,“就在云州的水坞隐居好不好?你喜欢那里。清晨我垂钓,暮晚你浣衣,盛夏可以泛舟采莲,春秋可以共听檐下雨。打猎,砍樵,若嫌来钱慢,我去做老本行,揭赏金榜,杀人越货,赚钱给你买好多糖炒栗子……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