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妾室,环儿又痴傻,前两年家中光景不好,底下人日子也不好过。他们暗地里是如何编排挤兑的,更加无法言喻。
    倘若是向太太告了状,罚过之后只会使得底下人更加偏看甘棠院,难道她还能一个个缝了他们的嘴去?
    赵姨娘为了护着贾环,不得已变得泼辣许多。
    老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若是他们不做太过分的事,赵姨娘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今日一大早,她前脚才出了门,后脚贾环就掉到了后头假山旁的湖里。
    才入冬的湖水那么冷,也不知道她的环儿当时是怎样的害怕,想到这里,赵姨娘又哭了起来。
    贾环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好用自己的手给她擦眼泪。
    母子俩抱着哭了一会儿,外面又是一阵动静,是云翘带着王太医来了,一道来的还有王熙凤和平儿。
    头一个进来的是王熙凤,踏进暖阁看到娘俩窝在床上便道,“哭什么呢这是?外头那起子不中用的我替你收拾,瞧你这嘤嘤啼啼的样儿,可快些收起来。”
    赵姨娘哼了一声,用帕子擦擦眼泪,“谁用你来替我出气了。”
    那边平儿催着王太医快些去请脉,王太医连忙开了医箱,半坐在床榻前给贾环把脉。
    外男入府原本她们是该避一避的,但贾府与王太医家祖上有些渊源,便更亲近两分。
    又因贾环的身子自来难将养,此刻也顾不得了。
    “从脉象上看……此乃血虚阴伤,寒邪入侵……原也有胎里带的弱症,此番又受惊不小,需得捡了药来细细地调养一阵子才能好。”
    众人才要放下心来,只听那王太医又踌躇道,“但……”
    王熙凤立刻啧了一声。
    王太医最怕听王熙凤这声,连忙道,“观三爷的面相,与往日不同,似伴有离魂之症……”
    “你也跟张友士学会看相了?”王熙凤细眉一挑,带着三分讥讽,“闻说前些年环哥儿害病的时候你们就说是什么劳什子离魂症,结果治也治不好。如今又说是,我看你是讨打来了!”
    她在贾府掌家多年,又是王子腾的亲侄女,今怒目而视,王太医一个哆嗦就跪下了,“我哪敢浑说啊二奶奶。”
    赵姨娘是贾环的生母,又亲养了这许多年,心里已有了思量,于是握着他热乎乎的小手,指着王熙凤问道,“环儿可知她是谁?”
    贾环自知此情此景无法说谎,如今他所知的线索实在太少,所以只得如实道,“不知道。”
    王熙凤和平儿对视一眼,因为着急不免疾言厉色,“我是你二嫂嫂!前两日你还认得我今日怎么不认了?!”她又指着赵姨娘,“你娘你也认不得了?”
    “因为她说是娘,所以我知道。”贾环能感受到,这人虽面色很凶,语气也不好,但却没有半分恶意。
    只是此刻他有些累了,提不起精神。因为本就生着病,屋子里暖和,方才起来喝了药陪着说了话,所以现下又想睡了。
    赵姨娘眼眶微红,平儿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细语出声道,“环哥儿虽不认人,但我看着却比往日里清明多了,口齿也伶俐,奶奶看看是不是?”
    王熙凤拧着眉头细细打量,觉着平儿这话说得也不是平白无故。
    往常贾环总是双眸呆滞,与人说话不过片刻便痴态毕现,又因为吃得胖乎,言行举动常惹人笑话。
    此刻虽在病中,但看着却双目清明,说话也比从前有条理。
    王熙凤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平儿帮她去了披风和雀羽昭君帽,王太医立刻很有眼色地膝行到另一边去。
    “环儿,你当真谁也不记得了?”
    贾环点点头,整个人靠在赵姨娘怀里暖融融的,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从睁眼醒来之时就想问的问题,“这是哪儿?”
    平儿站在王熙凤身侧,接过话道,“三爷,这是荣国府。”
    “荣国府……”荣国府……贾环觉得听着有些熟悉,但是一下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王熙凤看他还是一脸不明白,便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耳朵,“你上头老爷是朝里工部员外郎,大伯世袭一等将军,这可得记住了!出门了若有外人想欺负你,先让他掂掂自己有几斤骨头可够拆的。”
    “可记住了,你叫贾环,是我贾府的主子小爷。多的也不用我说,以后你母亲自会讲与你听,我这会得先去一趟荣庆堂,告诉老太太一声。”
    贾环忍下心里的惊诧,面上认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二嫂嫂。”
    王熙凤又嘱咐了几句,见贾环的确应对得宜,言语清晰,与往日里大为不同。而后便让平儿取了披风来,风风火火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