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会试结束。
    几千考生从大门依序离开贡院,刺眼的日光照在众人脸上。
    九天九夜的不见天日,竟让人生出一种恍若重生之感,低落、消沉、得意、喜悦,各种不同的情绪反应在脸上,像是一幅打翻了颜料的画卷。
    宝玉、贾蓉、贾蔷、薛蟠几个一大早就来了,一直等到将近午时才有考生陆续走出来。
    “怎么还不见环儿……”
    谢修骑在马上,止不住的眺望,“今日人多得很,不止有会试考生与其亲眷,还有凑热闹来的百姓,万一有个踩着碰着不是好玩的。”
    他手中挽着缰绳原地打转,“哥哥让我一定好生把环儿送回家里的。”
    贾蓉直接下了马,“我到前头看看。”贾蔷便跟他一道去了。
    虽然考生是按次序出的号舍,去登记取东西,再换衣裳出贡院,但耐不住门口的人太多,所以十分拥挤。
    不过维持秩序的禁军很快就疏散了无关人等,给考生让出一条路来行走。
    贾环在围间换了衣裳出来,外面仍旧站着监场御史,“大人,这袍子我能带走么?”
    御史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话,毕竟他身上穿的裘衣,用的是品相极好的墨狐皮,连那袍角上的芍药花都不是寻常刺绣。
    “按照上头的指示,这袍子每逢会试都会做新的,穿过的若是你们不带走,也没有用处了。”
    他闻言便点了点头,将袍子叠放在考篮中,“多谢大人。”
    别的考生听到他们说的话,也有人选择将袍子带走了。
    这衣裳虽然不是多精致考究,但胜在针脚密实,用料厚实绵软,颜色也耐脏。对于有些寒窗苦读的举子来说,做一件冬衣也不容易。
    再者,若是会试未中,也可留作个纪念,这是从前所没有的。
    贾环穿过外院与穿廊,和许多举子一同跨过了贡院大门的门槛。
    贾蓉贾蔷见他出来赶忙挥手,“三叔,三叔。”
    他脸上浮现出近十天来第一个笑容,“多早来的,一出门就见到你们了。”
    “没多久,三叔可累着了罢,真的熬得人都瘦了。”
    “老爷都等着呢,就怕你身上有什么不好,老太太也命人摆了家宴,为你庆贺。”
    贡院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贾环被拥着上了马车。
    宝玉坐在车里伸手拉了他一把,不禁道,“环儿,你都瘦了。”
    他咳了一声,“有这么明显?”怎么一个个见了他都这么说。
    宝玉点点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老太太见了不知多心疼呢,幸而现下都好了,咱们可以回家了。”
    贾环只得无奈地笑笑,贡院里的号军顶多是煮些菜粥,即便有许多糕点吃,但也无法弥补日常三餐的饭食。
    “那也是没法的事儿,好在都过去了。”
    宝玉将放在暖盅里的汤羹拿出来,“这是野鸡崽子汤,加了党参玉竹和三菌一起炖的,你素日最喜欢了。”
    虽然乡试也是九天,但那是八月。换成二月里的冬末春初,贾环的身子要难熬很多,何况试题难度更大还吃睡不好。
    他伸手接过甜白釉莲纹碗,“上回出来也没觉着这么饿。”
    “这汤不错……”
    谢修掀了窗幔探头进来,“环儿,等你歇好了,别忘了来家里吃饭。”
    “我都和景阙哥哥说好了的,十五那天去,正好还能给他过生辰。”贾环慢慢靠在枕上用完了一碗汤,心里也更舒坦些。
    虽然他还是如常的说话玩笑,但其余人都看得出来他有多疲倦,“环儿,还是别说话了歇歇罢。”
    也不知是不是精神绷得太紧,其实他在出贡院的时候还没觉得自己有多累,但如今躺到了车上,当真是肩也酸,腰也痛,“感觉腿都肿了……”
    宝玉一向是没有兄长架子的,“我给你捏捏,也能好受些。”
    贾环却摇摇头,“宝哥哥,我靠着你睡会儿。”
    “好。”
    ………………………………
    一行人回到荣国府,已经是未时了。
    “回来了,三爷回来了!”
    贾环先去荣禧堂见了贾政与贾赦,在足足谈说了半个时辰后,若不是老太太那里一直来催,只怕贾政还不想放人。
    “去吧去吧,只怕老太太忧心坏了,快去荣庆堂让老太太和你母亲见见。”
    他便躬身告退,“是,老爷。”
    贾政又嘱咐道,“瘦了这样多,这几日好好歇歇,旁的就不要多想了。”
    “是,孩儿省得的。”
    贾环退出了荣禧堂,宝玉正在外边等他,“竟这样久,翡翠姐姐方才还来了,酒菜都是齐备的,就等你了。”
    二人一路到了荣庆堂,丫鬟婆子们老远就迎过来,“哎呦我的哥儿,老太太等一天了,直念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