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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青陵台+番外

    隆冬时节,广德大长公主府上也无甚好精致,便叫人点了各色花灯来,挂在廊前树下,将个园子装点得流光溢彩,如天上人间。
    华滟有些兴致缺缺地看那些花灯。
    席宴才开,接了一回圣旨,是宫中照例给皇亲国戚赐下的节礼,华滟府上也有,倒也不稀奇。还没过半,忽听得前面有阵阵嘈杂声传来,紧跟着金鼓喧阗,许多人簇拥着一人经过长长的抄手游廊走来。
    华滟默然抬头,撞见一对深沉如湖的眼睛。
    内侍高声唱名,声音尖锐得能划破天空。
    “大司马大将军、御前禁军统领、胤国公到——”
    御前禁军统领?华滟心想,他什么时候又给自己加了个这个官职?
    第90章 刘郎已恨蓬山远10
    那头温齐已缓步走来。
    头顶的琉璃彩灯光彩夺目, 珠辉烛火相辉,连他身上那袭玄色长袍都流转着暗绣纹路的色泽,江崖海水纹卷起千涛万浪, 走动间几要从袖袍衣摆中奔涌而来。
    华滟抬头看他。
    那双湛蓝眼眸中倒映着千万莹采,灿烂炳焕,盛着浅浅笑意,她恍惚想起那年元宵灯会,他站在巨大鳌山前朝她投来的一瞥,东风夜放花千树, 蓦然回首, 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彼年情衷,如今仰头回望, 发觉他俊美无俦的脸上也有了细纹, 那双含笑的眼再弯起来时,眼尾带出的不再是旖旎爱意, 而是势倾朝野的威严。
    一晃,十年过去。
    十年了,华滟在心底问自己,值得吗?昔年情浓时, 自然觉得世上无人能阻挡他们,唯一忧虑的不过是来自父亲的反对。可是, 皇帝高大威严的形象早在十几年前就崩塌了, 他们定情的元夜灯会早就因惠林寺火灾而不再举办, 连幼时以为将金汤永固的皇朝, 也渐渐露出虚幻的华美假象后密密麻麻的疥螨。而她在这十年里,除了日益严重的头疾和孱弱的身体, 又得到了什么?失去的倒是明明白白:强健的身体,灵敏的头脑,以及,虚幻的权势。
    华滟在心底微微叹息。
    温齐年过而立,反而愈发成熟俊美,就连岁月的痕迹也格外偏爱他,叫他不曾像她一样有着明显的颓然。
    他噙着淡淡笑意,走过旁人惊愕的目光,挥开朝他伸出的手,走到她面前。
    华滟心情复杂。
    他生得高大,站在她面前便如巍巍高山一般,投下长且阔的影子,罩得她密不透风,喘不过气来。
    二人对视,一时并不做声。
    只听得周遭旁人喁喁私语,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这对在市井流言中早已分崩离析的夫妻。
    “王爷今日怎么突然……”
    “我听我家外子说,今日温公本要在西山大营检兵的……”
    “不是说他们早就……”“嘘!不可乱言!”
    “吾听闻摄政王过继了侄儿之后,公主就对他闭门不见了。”
    “呀,你这是多少天前的消息了!我听说是因公主迟迟不妊,摄政王才决意过继侄儿的。”
    “……”
    旁者议论声愈发喧嚣。
    却见温齐忽得展颜一笑,就那样慢慢地、慢慢地在她面前弯下腰来,束发金冠上的冕带垂下,压绦的珠子晃晃荡荡,触到了她摆在膝上的手背。
    十年朝野沉浮,温齐早已不是当年与她定情时尚且青涩的青年,如今的他在大夏朝中几乎可谓是一手遮天——北方抵御蛮族的是他亲弟温周,南下赈灾巡抚的是他昔日心腹军师,西南有他手下将领镇守,东海太守吴为忠更是早早投效。至于朝中?那就更不必说了,皇帝如今是个药罐子,一日离不得吃药,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虽有新生的皇子,但毕竟还在襁褓之中,而当年说得上话的宗亲王公们,早就折在了青陵台那日兄弟阋墙的灾祸之中。
    华滟手背微凉,她垂眸,正看见温齐一撩衣摆,右腿单膝跪下。
    “殿下!”
    “他!”
    “……”
    分不清是谁在惊呼,好像是濯冰,又好像是广德公主?似乎也夹杂了一两声男子的惊愕。
    然而这些声音如过耳云烟,她全然没有听进。
    华滟只觉时间忽然凝滞了,宛如儿时在皇后宫里第一次见到的蜂蜜,金黄粘稠,身处其间无法动弹,这一瞬短得仿佛只是她眨眼的瞬间,长得又仿佛沧海桑田,她看见温齐在她面前弯腰、跪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脚踝,轻轻挪开,扯出被她无意间踩在鞋底的织金襕裙。
    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的面容在灯下愈发俊美无俦,他抬起头来,温声道:“夫人仔细脚下,别叫那泥点尘埃脏了你的鞋底。”
    ……
    *
    这一日华滟不知是怎么回去的。
    等她从昏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时,便见华旻坐在跟前的脚踏上,正眼巴巴的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