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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生死都要与你相随

    不一会儿,向群全身一颤,又醒了过来,他气息微弱,嘴里喃喃念着,似乎开始失去神智。
    “你要说什么?”裴策凑上前,看见向群动着嘴唇,却听不清楚——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军医丢下了刀。
    “军医?”
    “你怎么停了,继续治疗啊?”
    军医哀戚的看着两人,“没有用的!没有用的……”
    “什么叫没有用?你不是军医吗?你敢给我说没有试试看,快点治疗,不然回去我叫皇兄办你!”二皇子恶狠狠的骂着。
    但军医只是摇头叹息,同时拿出针往向群的肩胛处落针,封住了穴道,想要暂缓毒液往身体流。
    裴策急问:“什么叫没有用?你说清楚!”
    “向将军这手臂是救不回来了!”军医哀痛说着,“手臂中的毒太深,整只手臂都……毁了!”
    “怎么会……你不是在帮他治疗吗?怎么会毁了?你不要胡说!”
    “毒液流得太快,连刮骨都来不及,毒已经进到骨头里……而且现在……这手也不能留了……”
    裴策隐约发抖,“为什么不能留……”
    “再留着,毒会流向身体,最后连命都不保!”
    二皇子听着,愣了一会儿,顿时勃然大怒,拿起剑就要指向军医,“你个庸医!满嘴狗屁,我杀了你!”
    裴策挡住,“二皇子,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军医跪地,这时向群醒了,他听见了,虽然一直昏昏沉沉,但他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事实,他听见了!
    “醒之……”
    向群张大眼睛,看着军医,突然间,手好像不痛了,身体好像也都不痛了,所有痛楚和伤势好像都消失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将军。”军医跪地磕头,然后起身,“将军,小的先出去了,如果需要,小的会进来,进来帮忙……”帮忙断臂……
    帐内顿时只剩三人——二皇子与裴策都泪流满面看着向群,看着他一个人半倒在炕上,眼神空洞、默然无语。
    这手,不能留了……向群眼眶一湿,哀伤的泪水瞬问流出,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驰骋沙场、杀敌无数,他想要当个英雄、想要振兴家业,想要抱得美人归,这些他都得靠这双手,自己打造出来……
    可是现在,这手不能留了。
    裴策无计可施,二皇子则是下定决心,拿起一把锐剑给他。
    向群看着那放在眼前的剑,内心一震。“二皇子?”
    “不然能怎么办?难道要连命都丢了吗?”看向向群,“向群!断了手还是一条好汉,而且兄弟做你的手,一辈子都做你的手……”
    “没了手,怎么做好汉……”向群绝望的声音响起,让两人更心痛。
    但他们都知道,为了保命,这事非做不可!二皇子甚至自己拿起剑要帮他砍,可是剑举在空中足足半晌,始终下不了手……
    把剑扔在地上,放声痛哭,“啊——我没用!我下不了手……”
    二皇子下不了手,裴策也下不了手——向群是他们的兄弟啊!他们怎么可能舍得伤害他,就算知道这是在救他,但也会毁了他!
    这时,向群自己振起身,弯腰拾起了掉落在一旁的剑,就这几个动作已让他耗尽气力。以他的傲气,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身有残缺而苟延残喘?
    他是宁可死的……
    这样的他,还能有什么希望……“慎谋,你要写战报给皇上……”
    “这个时候,哪还管那个……”
    “不!写,要写,战报里面记得写,向群死了……向群战死了……”
    “为什么?”
    “答应我,兄弟已经是废人了,这是兄弟最后一个要求,”向群恳求着,近乎哀求,“断了手臂后,不管我是不是活下来,你都跟皇上说,向群不才,向群战死了。”
    “那……那心宝呢?你想一死了之吗?”
    听到这个名字,向群全身不自觉发抖,难以割舍,更不得不割舍——心宝是个善良的人,老天会善待她,她会有她的幸福。
    “你要拿心宝怎么办?”
    “她会有她的路走,我给不了她幸福了。”向群哀求,“帮帮兄弟,这是兄弟最后一个要求。”
    裴策不愿,“我不写!”
    “你写!现在就写!叫人送回京,皇上等着看!”向群拿自己来威胁,“你若不写,我宁可等死!”
    向群逼他,裴策无奈,只好草草拿起纸,如鬼画符般随意写着“祁焉山败,两千众亡,向群将军,壮烈成仁!”,颇不甘愿。
    写完后,向群还不罢休,非要他将战报立刻送出,不准他压着——就报他向群已经死了……
    几乎是哭喊着要人来拿,不顾现在是半夜,要传令兵立刻启程送往京城;回到帐内,向群已经倒在炕上。
    他看着,脸上笑着,真心诚意的笑着。这战报送出,他成了已死之人,心宝会伤心,但早晚能走出来。
    拿起剑,眼前两个兄弟包容他最后的任性,被他逼着完成这最后的无理要求,他感谢他们,至少这战报让他再也无颜回到京城、无颜到心宝面前,无颜当她的英雄、当她的夫婿。
    “兄弟,谢谢你们,不管我能不能活,都谢谢你们……”高举起剑,对着自己的左手臂,眼里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剑锐利的锋芒,向群一点都不怕,一点都不担心。
    “啊——”奋力一挥,飞溅出乌黑色的脏血,溅至五尺外,甚至溅湿了二皇子与裴策的战袍。
    他们惊呼一声,只看见向群倒下,那断臂就掉落在一旁,从此分离。
    “醒之——”
    他眼睛一闭,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振兴家业的使命、光耀门楣的愿望,全部成为空谈,说什么要当英雄,说什么名正言顺用八人大轿将心宝娶回,现在都成了笑话……
    老天啊!断了这一臂,于脆让他死了吧!
    心宝,心宝,心宝,对不起了……
    向群食言了……
    千里外,京城睿王府,公主、驸马别院,东侧小房,心宝就坐在里头。日早已落,房内没点烛火,暗不可见。
    她动也不动,一身热孝,脂粉未施,长发用粗布简单捆绑;她手里整理着麻布,熟练的撕开,或拿起剪子剪开,再拿起粗针,一针一针的缝,缝制出一套套的斩衰服,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也熟练到不用看就能缝制。
    王府发丧,睿王薨逝。府内全部带重孝,所有人不分奴仆还是主子,全部换上了斩衰服,象征如同双亲辞世般哀痛,是孝服中最重的。
    心宝没日没夜的做着,三天没睡了——这三天,她粒米未进,渴时稍微喝水,很多时候就这样做着,缝制着斩衰服,一天下来,一句话都不说。
    公主来来去去,和她说着话,却得不到回应,只能叹息再叹息,心想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平复一下向群大哥阵亡的消息在她心里所引起的哀痛。
    可是心宝都不哭,她只是这样折磨着自己……终于在那天晚上,公主受不了,跑到她房间,将她手里所有的麻布全部收走,不准她再做。
    “……”
    “今晚不准你再做了!我是公主,你给我听话,去睡……不然就好好哭一哭!”公主哭哭啼啼的抱着东西走了。
    心宝手里只剩下针,她放下针,看着四周,房内依旧昏暗,没息烛火。
    她看不清楚,却又看得一清二楚——什么真心假意、什么实话谎话,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什么命啊运的、什么幸啊不幸的,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站起身,顿时天旋地转。
    她跌坐在地,用爬的爬到了柜子旁,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只布袋,布袋里是一枝竹箭,箭身透着寒光,光照着她眼。
    抱着箭,摸着箭身,她的眼眶终于湿透;把竹箭从布袋里拿出来,抚摸着箭矢,不能自己的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