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传，为了完成这幅画，他三日三夜不曾走出工作室，滴水未进，滴食未尝。
    魏月华前来劝导，被他失手误伤，最终酿成悲剧。
    苏世清在作画之时，突然就契入了当时的境界。
    多年以来，水墨画学界无数人想要模仿苏墨然的画风，无一人能成功。
    全是因为，苏墨然从云溪先生处得到了砚池画派的真传，无人能出其右。
    而苏世清在扮演苏墨然的时候，在这样的场景之中，看着父亲当年未完成的画作。
    忽而就福至心灵，唤醒了年幼时苏墨然教他作画的回忆。
    在年幼的时候，他憎恨苏墨然，厌恶苏墨然，自然不肯继承他的画法，也从来不喜欢水墨画。
    而如今，而如今。
    根本抑制不住的冲动和灵感泉涌而出。
    苏世清从未觉得自己对水墨画如此熟悉，如此喜爱。
    云溪先生的道心，墨然先生的技法，好似穿透时空一般给予他遥远的指引。
    失控，失控。
    冷汗滑落，呼吸颤抖。
    扮演苏墨然的苏世清，在剧组的镜头之下，在摄影棚的幕布之下，将这幅已经绝世的佳作，几乎完美复制，甚至隐隐有超过原作之势！
    他过于沉浸在创作的世界。
    以至于姚音什么时候喊了卡，拍摄什么时候结束，都浑然未觉！
    本来是要继续拍下一幕戏。
    姚音十分钦佩他的专注，自然没有打断他。
    等到画完其中一个部分，苏世清才提笔收墨。
    姚音调侃道：“世清，本来只是想让你随意画一个道具，没想到你直接弄出个宝贝来，这画到底算剧组的还是算你的啊？”
    苏世清笑了笑：“只完成了不到十分之一，实在算不上什么。”
    姚音说：“很好，保持这个状态。接下来的戏，是你神志不清，用裁纸刀误伤了自己的妻子。世清，做好准备。”
    苏世清深深呼吸了一阵：“好。”
    不得不说，姚音真的很会选角。
    扮演苏墨然妻子，苏世清母亲魏月华的角色，和她本人确实有几分相似。
    苏世清看到之后，直接就愣住了。
    很快进入角色状态。
    苏世清不愧是知名艺术家，对那种极致的疯狂和痛苦把握的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触景生情。
    偌大的工作室，宣纸漫天飞舞，画作四散飘零。
    魏月华香消玉殒，苏墨然神色悲痛，血色蔓延。
    真实和虚幻的界限已经混淆。
    苏世清颅内好似分裂出无数个自我。
    恬静、理性、从容、淡漠。
    暴躁、野性、疯狂、放纵。
    鲜血、赤色、绝望、恐惧。
    孤独、孑然、萧瑟、悲痛。
    疯狂、疯魔、失控、失控。
    *
    下午五点多，谢彦辰下班回家，一直有些心绪不宁。
    给苏世清发的消息，没有收到回复。
    是剧组还没有收工吗？
    抱着这样的疑惑，谢彦辰回到家里，工作室的门却是打开的。
    世清已经回来了？
    谢彦辰来到楼上工作室，也没有看见人影。
    去哪了呢？
    隐隐听到细微的水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谢彦辰忽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猛地冲进浴室，陡然看见，苏世清浑身赤裸，躺在浴缸之中，鲜血淋漓。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容颜好似入睡一般宁和。
    身体微微下垂，展现出一种悲壮的姿态。
    左手拿着一副设计稿，右手握着鹅毛笔，鲜血从手腕的伤口中流出。
    紧闭的双眼和紧抿的嘴唇，仿佛仍在坚守某种信仰。
    （致敬雅克·路易·大卫《马拉之死》）
    （The Death of Marat-Jacques-Louis David）
    谢彦辰冲过去，将人从浴缸捞起，用柔软的浴巾包裹起来。
    双手颤抖，立马拨打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
    谢彦辰跪在地上，眼泪登时就留了下来：“世清...”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脸上毫无血色，却显得那样柔和。
    就好似回到了归途。
    谢彦辰紧紧抱住他，身体微微战栗。
    脑海之中，似乎响起了一段庄严的旋律。
    *
    God on high
    天主啊
    Hear my pray
    请听我祷告
    In my need
    当我需要您
    You have always been there
    您总在身旁
    He is young
    他如此年轻
    He is afraid
    他如斯恐惧
    Let him rest
    让他安心
    Heaven blessed
    为他赐福
    Bring him home
    带他回家
    *
    谢彦辰抱着怀里的人，失声痛哭。
    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这么痛苦，这么害怕。
    滚烫的热泪和冰冷的肌肤触感混合在一起，世界好像变成了虚幻的假象。
    *
    Bring him peace
    赐他平安
    Bring him joy
    赐他喜乐
    He is young
    他如此年轻
    He is only a boy
    他仍是少年
    You can take
    您能带走灵魂
    You can give
    亦能给予生命
    Let him be
    让他留下
    Let him live
    让他活着
    If I die
    若我注定死亡
    Let me die
    让我终结一生
    Let him live
    让他活着
    Bring him home
    带他回家
    （Bring Him Home，翻译By 逸息）
    第78章 偏执救赎
    苏世清意识漂浮，似乎落入了某个幻境。
    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苏墨然的工作室。
    在那一天，就在悲剧发生的那一天。
    水墨画卷散落，满室鲜血淋漓。
    他愕然站在原地，感受生命迅速消失的无力。
    诅咒的命运，溘然的结局。
    竟早已注定永劫回归的蓝本。
    痛苦，窒息，如同沉入水底，飘飘忽忽。
    挣扎，暴怒，如同被困幽闭，没有出路。
    苏世清好似看见年幼的自己，早已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失去言语，呆愣站在黑暗的角落。
    “世清...世清！”
    谁？
    是谁？
    谢彦辰从不远处走来，脱下外套，披在小苏世清的身上。
    温柔拭去他脸上的血水，将他抱在怀里：“好了，没事了，不要害怕，我就在你身边。”
    彦辰...
    谢彦辰。
    场景瞬间切换，到了苏世清的高中时代。
    A市树人中学。
    历史课堂上。
    苏世清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忽视老师那催眠般的嗓音，苏世清在书本上涂鸦。
    一会儿给秦始皇设计了一款墨镜，一会儿给刘邦设计了一件新潮的卫衣。
    眼看课程马上结束，苏世清在草稿纸上写下：晚上去哪吃饭？
    而后将小纸条揉成团，准确无误地丢到前排白安澜的抽屉里。
    白安澜揭开纸条，回复道：先去图书馆天台，我有话和你说。
    图书馆天台，白安澜穿着件干净整洁的衬衫，眸色深情，却带着几丝歉疚：“世清，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苏世清愣了好一会儿：“安澜，你指的是？”
    “对不起，我不能继续和你在一起。”白安澜移开目光，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抱歉，请你忘记我吧。”
    丢下这句话，白安澜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苏世清失魂落魄一般从图书馆出来，没走几步，就被一群混混堵住去路。
    有些是精神小伙，有些是小太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口里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苏世清没有理会。
    直到他听见有人说“小杂种”“死了爹妈的”“恶心的变态”。
    剧烈的怒火灼灼，苏世清冲上去与人缠斗在一起。
    “疯子！”“有病！”“不要命了吗你！”
    带着浑身伤痛，一瘸一拐从学校离去，夕阳落下，美不胜收。
    人间种种，却似与他无关。
    转眼下起了小雨，落在伤口上，激起阵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