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88成长 让苏晟去接应吧。

作品:《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祝缨的目光在小女孩的身上扫了一下, 便投向门口——祝文紧跟在叔姪俩后面也走了进来。

    一进室内,祝文先跪地:“姥,我没能把人带回来。”

    小姑娘开始抽泣。

    祝缨问林风:“你娘子呢?”

    “她, 在家!”

    祝缨对胡师姐道:“找个人, 去他家里知会他娘子一声,把孩子先领回家住着。家里缺什么,只管到我这里来取。”

    林风忙说:“我家什么都有!”

    “那行,去吧。”

    小姑娘紧紧攥着林风的手,林风有些无措,僵硬地说:“婶婶你认识的,你先到我家去,我说完事就回去。”

    小姑娘又直勾勾地看着祝缨, 祝缨对她点点头:“你有什么话、什么事, 要对我说吗?”

    小姑娘受到了惊吓, 有点懵懵的,林风催促了两句, 她也只是摇头。

    祝缨慢慢走过去,小姑娘往林风身边靠了靠, 祝缨便不再走近, 慢慢说:“咱们见过的。”

    林风也说:“你有话就对姥讲。”

    小姑娘点了点头,开口说了一句:“阿爸死了, 阿弟也死了。”

    祝缨抬眼看了一眼林风,林风神色凝重:“是。”他看了一眼女孩儿, 没有再细说。祝缨摸摸女孩儿的头,直起身来问他:“尸身在哪里?丧礼没办吗?这孩子的母亲知会了吗?”

    林风摇头:“事情紧急,我只抱了她出来。”

    山城不大,林风住得也近, 几人说不几句话,林风的妻子就带着一个侍女到了府里。见面先把林风打量一番,见他无事,才放下心来问侄女儿。她不知前由,问了一句:“就你一个?”

    可把小姑娘给问哭了,林风压低声音给妻子略说了一句,林娘子吃惊道:“这么巧?”

    林风道:“莫乱讲,先把孩子带回家洗洗脸,找身衣裳换上。”

    林娘子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丈夫说话了,面子还是要给的,拉着小姑娘先回家。出了刺史府,对小姑娘说:“你就跟我们先住着……哎哟!这个死鬼今天怎么这般安静了?”

    林风,亲爹死的时候都拦不住他跟兄弟吵架,林娘子最不满意就是他不着四六,今天竟然稳重了许多。林娘子心生不妙,拉着侄女儿飞快地回家,仔仔细细地给她收拾装束。

    府内,祝缨问祝文:“出什么事了?”

    祝文不敢起身,一五一十地说:“我们下山,与江使君的人交接,好好地回到了寨子里。本是一切顺利,除开二郎脸上不豫,并无不妥。回到寨中,大郎还嗔他,做丈夫、做父亲的,抛下妻儿不管,真不是头人家能干出来的事儿……”

    当大哥的这么训弟弟是没有问题的,当时大家只以为这是个借题发挥,给弟弟一个难堪,但题目太对了,也只劝一句“人已经回来了,先安顿下来再说”。

    回家还能怎么安顿呢?一切都是现成的,兄弟们夜里还在火塘边上喝了酒。祝文只小饮了两杯,便假装醉酒没有接着喝,偷偷打量着这些兄弟。

    做大哥的很有些长兄的派头,又是说老二不该把家里的事拿出去闹,闹就闹了,怎么不到刺史府里说理,反而去山外找外人?还说,以后都别这样了,至于轮流任职,明天再仔细商量。

    但是弟弟犯了错,也需要接受惩罚。要禁足。弟弟要拿出些财物来,犒劳这些日子忙碌的大家。

    又说,他给弟弟准备礼物,让弟弟近期就去把妻子给接回来,孩子不能没有亲娘。跑路这事儿,是弟弟先犯了错,不能怪人家。

    至此,一切都合情合理,林风也傻呵呵地喝了不少的酒。

    大家都醉了,然后被架去休息。祝文不是自家人,住得远一点,林风住在大哥的大宅里。林风的二哥分家搬离大屋不与兄弟同住,也不与祝文住在一处。

    祝文睡到半夜,突然听到有人喊救火,整个寨子都动了起来。祝文在寨子里毕竟陌生,打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今天刚接回来的林风二哥家着了火!祝文当时就知道不妙!他马上就去找林风!

    林风续道:“我赶到二哥家的时候,火已经很大了,好像根本扑不灭……”

    女孩儿跟爹的房间隔得远,林风赶到的时候才来得及抢回侄女一条命,至于哥哥和两个侄子都葬身火海了。

    祝缨对祝文道:“起来吧,这事儿不怨你。你们伤着没有?”

    祝文爬起来,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站在了一边。

    祝缨问林风:“你怎么想的?”

    林风低下了头:“这孩子,我养。”

    “家里呢?”

    林风露出一丝苦笑:“娘子虽然厉害些,也不会为难一个孤女的,她会养大这个孩子的。”

    祝缨看着他,没说话,林风抬起头来,道:“这里就是我的家。”

    “行。”祝缨说,“你还要回去一趟,你二哥总要收葬的,我让小江派两个徒弟跟你一块儿去。”

    林风摇了摇头:“验尸么?大哥不会答应的,现在二哥已经烧成灰埋了。验出来什么,也是二哥先犯的错,再追究,寨子就永远不得安宁了。阿爸才死,阿妈……”

    祝缨道:“你长大了。”

    林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心里难过极了。他问道:“姥,咱们什么时候再开拔西征?”

    祝缨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先不要问其他的事。把家事处理好,我让赵苏帮你与你大哥交涉。”

    “不用的。我理会得。”

    “行。去吧。”

    林风僵硬地行了一个礼,腾腾地走开了,祝文再次请罪。

    祝缨道:“多少年没有这种事儿了,都忘了当年……没料到,也不怪你,你去,把晴天叫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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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晴天回来有三个月了,前几天领得一枚铜印,却又不是文职,是在军中挂了个“校尉”之职。手下又没有正式的士兵,是一个位置很奇怪的人。

    祝缨对她却另的安排:“你在京城的老本行,回来还能捡起来么?”

    祝晴天忙说:“只要您吩咐!”

    她在京城管的事儿,在山城未经祝缨允许是不方便做的——满大街蹓跶着刺探消息?在京城是打探别人,问题不大,在山城就等于是摸祝缨的底,问题很大。

    祝缨道:“除了城里,整个梧州你都要上上心,尤其是各家头人。”

    “是!”

    “江政不再封山,但贸易还是少了许多,”祝缨说着,又拿出一枚铜印与一份教令给她,“你到项安那里报到,贸易上的事,你兼个副职。山外的消息,你也领起来,明白吗?”

    “是!这个好办,咱们有会馆,也可借用一下福禄会馆等处。”

    “自己有数就行。”

    “是。那……西征大军的斥侯?”

    “哪里来的大军?你先将家看好。”祝缨失笑,到现在为止,连同西卡、吉玛投军的人,她一次能调动的也就一万人。再多,她的后勤就很吃力。

    “是。”

    祝缨又连续召了数人,安排秋收及准备重新西征之事。秋收绕不开赵苏,赵苏已听说了林风家的事,也要寻祝缨来说。

    他匆忙赶到,见祝缨安静地坐在案后,才一抹汗:“姥!您找我?”

    “坐。秋收要提前安排好。”

    “日子还没到,雨才刚停,我已经开始统计、征集牲口了。”

    “西征也需要驮马,两样顶好不要冲了。”

    “是。”

    两人议了一回,赵苏终于提及了林家的事:“要说,外五县都有这样的隐患。”

    祝缨看了他一眼,道:“不要弄乱他们。”

    赵苏笑笑:“您一向好心,我也不会故意使坏。眼下您要西征,外五县一旦动荡,梧州也就不容易稳。外面还有一个江政在看着,我知道轻重。”

    “嗯。”

    “可也不能一直这样,也该开始准备了。不如择其子弟骁勇者充入军中,接下来要与吉玛对阵,吉玛后面还有西番。现在军中缺人,他们还能带些亲随充数。打赢了,是您给了所有人的生路,战死疆场,也死得其所,比死于内斗强。”赵苏含蓄地说。

    活下来,出人头地的感激咱;死在外面,留在家里继承家业的还得谢谢咱呢!

    见祝缨没说话,赵苏又说:“就算历练出来几个人,也是您的恩德。到时候,借他们的手,分了他们的家。使外五县头人家保留财产,却无治民之权。梧州才算收回您的手里了。如果现在能征外五县的租赋、丁役,西征粮草必能从容许多。”

    祝缨道:“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不宜你我提出来。先按兵不动,维持就好。现在征了他们,日后拿什么回报?再说了,小妹怎么伤的?为了这事儿折伤了青君、小妹她们,我是不依的。”

    赵苏心中叹气,祝缨就是果决而不心狠,挺让人安心也挺让人无奈的。他不再提及此事,只继续说粮草之类,心中想的却是:我先准备着就是。本想借着西征,给头人家里势弱者一点势。既然祝缨不答应,大不了日后撺掇的时候暗中帮忙。

    祝缨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又在打小算盘了。赵苏这个人,聪明是有的,却又多了一点母系的直来直去,亏得做事还算有分寸,否则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赵苏辞去的时候,祝缨又多叮嘱了一句:“咱们做事,总要守信才好。既然立了盟约,就要遵守。”

    赵苏道:“我明白的。”

    赵苏大概是真的明白了,此后一直勤勤恳恳地忙庶务,再也不提什么征兵、征各家头人的儿孙之类的事情。秋收开始之后,他更忙了。今年还要向朝廷缴一点粮,这让他心疼不已。往京中送粮的事儿,祝缨也写了个公文给江政,要两州合并同行——为了安全。

    这是一个不错的理由,民乱才平,虽然普通的盗贼也不敢劫皇粮,但总归更保险一些。

    祝缨此次除了粮食、布匹之外,又准备了给郑熹等人的礼物——金子、灵芝、朱砂之类。给皇帝的贡品也准备了,还是老样子——两只白翎子野鸡、紫芝。

    押运的人却不是赵苏,而是派了林风。放在以往,林风必是会叫嚷一番才哼唧着去的,这一次他却一声不吭,也不吵着要跟队西征,接了令就埋头清点物品,亲自看着装车,老老实实押车走了。

    祝缨叮嘱路上安全之类,他也一一答应,上马之前,还特别拜托赵苏:“姥也将西征,我家中,还请大哥费心照看。”

    赵苏此时看他顺眼不少,温和地说:“放心。”

    花姐也说:“孩子我也见过了,等她再熟些,我接她到学校来读书。学校里尽有与她一般大的孩子,不会寂寞的。过个几年,她能自己立起来,你们也省心。”

    林风认认真真向她拜了一拜:“多谢姑姑。”

    花姐摸摸他的头,林风将头一低:“我该走了,再不走该误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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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风一走,也就意味着祝缨也要再次动身了。

    张仙姑心里想着“今年怕是不得在家过年了”,嘴上却一点也不提西征的事儿,不说话又嫌太闷,只好说了点林风家的事儿:“他那侄女儿,也太可怜了。他娘子一个人在家,有一个吃奶的孩子,现在又有这样一个,轻不得、重不得的。他那大哥,也是心狠!”

    祝缨道:“这山里,二十年前还在放人血、砍人头、剥人皮拿来祭天,这才到哪里?”

    张仙姑手上一停,喃喃地道:“是哩……”

    花姐在一旁听了,心中也颇不是滋味:“事情都是咱们知道的,只咱们身边已许久没有了,猛地一来,叫人难受。”

    张仙姑道:“还是咱们这样的好!这再往西,听说仗还没打就要杀自己人?”

    得又扯回西征上了!

    “谁跟您说的?”

    张仙姑与一般的老太太不同,大家也不太怕吓着她,说漏嘴了她吃个惊也就听了,并不会像一些养尊处优的老封君那样给吓病。她又闲不住,也常住城里转悠。因此祝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她说了些什么。

    张仙姑道:“忘了谁说的,不过呀,这么一看,西边儿那些人真可怜。那些头人也真可恶!可不能再让他们这么作践人了!”

    祝缨便保证:“不能了,不能了!”

    “救别人,也得先顾好自己,”张仙姑终究摸上了女儿的脸,“可千万别再伤着了。”

    “哎。”

    祝缨这儿答应了亲娘,她还真做到了。此次西征,她的行辕又往西挪了一挪,比祝炼还往西,弄得祝炼、巫仁担心不已。祝炼不时在公文里夹着给祝青叶的小纸条:看好我老师!

    巫仁也在公文里给巫双夹纸条:知道你根本管不住姥,不过呢,你要瞧着有苗头,赶紧跟胡娘子讲!

    这二人的担心统统是白费,祝缨好好地坐镇后方,离前线总有百来里,祝青君等人则不断地攻城掠地。

    直到这一天,江珍脸色苍白地跑进了大帐:“姥!出事了!苏喆受伤!所部伤亡甚重!”

    一旁祝青叶也是一惊,心中盘算着该派谁去帮忙医治、如何接回后疗养,抽空又骂了一句:阿苏家的男人真没用!

    江珍下一句又来了:“阿苏家那几位,立功心切,苏喆拦之不及,他们迎头撞到了普生头人的‘铁骑’上!”

    祝青叶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咦?”

    祝缨问道:“死活?”

    “死了五个,重伤三个,还有两个轻伤。苏喆也是轻伤。”

    祝青叶道:“重伤?姥,如果不及时医治,恐怕也要丧命的。”

    祝缨轻声道:“也好。让苏晟去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