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话我于填鸭之中盛放

作品:《东京声士

    “好久没来电影院了,上一次……还是相亲的时候。”古泉雄三郎感慨,感受着这里的年轻气息。
    “相亲最大的好处是,如果将来婚姻出问题,你可以怪罪给媒人。”山柳生信锐评。
    “主任感觉攻击性变强了许多啊?”尹泽为之侧目,“难道不怕被穿小鞋吗?”
    “我早就想退休了。”山柳生信清清爽爽的说,“偶尔去私塾讲个课,挣点外快,买买新游戏碟,不比天天上班强。”
    “呵呵,前恭而后倨。说到底,你不也在蹭教出东大应届文三第七的热度?”古泉雄三郎冷笑,“想凭此为履历,去私塾拿高价?”
    “我在辅导过程中,参辅率高达76.2%,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你不过是出了套题集而已。我才是主力。”山柳生信骄傲的说。
    “你忘了校长还赞助了奖学金?”尹泽低声补充关键点。
    “哼,也罢,你来告诉他,你演这部电影,使用的是哪位楷模般教师的模型?”山柳生信搬出超级必杀。
    要是让校长知道,教导主任是这部戏的唯一演技参考,一定会大动肝火,这可是骑脸输出了。
    杀人,还要诛心。好可怕啊。
    “什么模型?”古泉雄三郎疑惑。
    “哈哈,原来你都没有被他打电话咨询——”山柳生信大笑,超级必杀的伤害再度上升了。
    “吃薯条还是爆米花?喝可乐还是绿茶?”尹泽没法再吃瓜,直接进去打圆场,用吃喝玩乐来掩盖暗流的涌动。
    “说正事呢,别打岔,你以为我是你么,除了吃就是睡?”山柳生信稡的一套诛心小连招被打断,略感不悦。
    “我个人再给你的手机录一条闹铃语音。”尹泽淡淡的说,轻松拿捏,“用怪盗团长的声线。”
    “我要中份爆米花,可乐少加一些冰块。”山柳生信立马换了一个人。
    “我要特大份爆米花,可乐加超多的冰块。”古泉雄三郎就是要强人一截。
    “可以可以。”尹泽戴上棒球帽、口罩、墨镜三件套。
    “只是买个吃的,怎么穿的像被通缉的一样?”山柳生信又在点评。
    “此地似乎有许多二五仔的气息,我必须要谨慎小心。”尹泽深深的说。
    “既然如此,戴面具吧,更能遮掩五官。”山柳生信拿出P5周边的Joker面具。
    “……这更加显眼了,你还是自己收好吧。”尹泽婉拒,跑到零食柜台那排队。
    古泉雄三郎皱紧眉头,这种只有他不行的气氛,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已经落伍,与时代脱节?
    细细一想,好像校内的学生们,也挺喜欢和地中海主任聊天的,走廊遇见,打招呼也是真心实意的笑脸,似乎颇为亲近。
    不行!这绝对不行!
    看到地中海主任受欢迎,比自己单身到死还难受。
    “P5是什么?”校长装作不在意的询问。
    “是一款以校园生活为主舞台的游戏。”教导主任说。
    “哦。”校长随意点头。实际内心已经盘算着购买、通关。试问又有谁能比一校之长更适合玩有校园背景的游戏呢?
    三个人如约走进观影厅,找着位置坐下。主任和校长一路都在进行尖端文学交流,这会儿终于是歇息,抱着水喝,安静的等待播映。
    电影票似乎卖的很好,场内是座无虚席。
    随着灯光熄灭,黑漆漆起来,不容易被认出,尹泽才把帽子、口罩、墨镜摘掉。
    银幕亮起,虹光闪烁,非常熟悉的,大大的“东宝”标签闪过。
    …
    小女孩一个人坐在坡上的道路边,看着下方正在玩闹的同龄人们。
    “沙耶加小学时的梦想,是能交上朋友。沙耶加爸爸的梦想,则是把弟弟龙太培养成职业棒球手,父亲深陷在龙太的棒球梦里,不惜买车接送,对沙耶加和妹妹真由美,少了许多关注……”旁白响起,那是一道醇和的男声。
    水野长治自然听得出,那是年轻俊秀的声音,他曾经为了研究此人的演技,还特意去找了有其配音的动画,领略过各种各样的声线,无论是咸湿变态佬、忧郁男主,还是非人的动物,都很有意思。
    台词向来都是演员的必考科目,为剧本服务,更换口音、口癖也是需要的。
    水野长治便注意到,旁白的念话不是标准日语,带着名古屋腔,很是有日常感、现实感,而且并不过分年轻。所以光听声音,就大概有了“朴实的中年上班族”这种初印象。
    不愧是顶尖的配音演员,专业对口,功力深厚。
    只是如此人气与实力,都还未获得最佳声优赏,可见那就是个猪肉赏,可见评委会的眼光不行!
    就该狠狠的转职,勇战大银幕呀。
    在简短的旁白里,影片也用轻快松弛的节奏交代了女主角纱耶香的经历。爸爸偏心于儿子,小学时因被欺凌的原因而转学,进入女子高中,交到好朋友,享受青春,也因此耽误学业,成绩垫底。
    书包里被老师发现香烟,不愿说朋友坏话,供出其他人,于是受到停学处罚。
    ‘姐姐,无期停学处分的话,就不能升上大学了吧?’妹妹正在家里帮姐姐染发,不由得说。
    ‘总有办法的嘛……再说了,我也没什么想做的。我的人生也就那样了。’纱耶香逐渐降低声音,表情是一种复杂的无所谓,‘也就那样了。’
    ‘你去参加高考吧,不是女子校直升的那种,而是报考别的大学。’妈妈走过来,关心的说。
    ‘什么?’
    ‘哪怕是去听听人家的意见也好呀。’
    妈妈递来的,是一所升学辅导班的介绍书。
    八分钟的时间足够让观众集中精神,跟随故事,沉浸进去。
    在一个很有今敏导演特色的转镜头后。
    那个男人推开张贴着青峰塾三个字广告的窗户,伸着懒腰登场。
    水野长治当日在东京电影节是亲眼见过这演员的:一身笔挺的正装漆黑如夜,双眼动人,端的是仪表不凡,惊才风逸。
    现在却哪有那种熠熠星光?
    制式的西装上衣,便宜的领带,中正的发型,惟其平淡的眼神。
    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人。
    中年,可以说它是成熟的年龄、收获的年龄,也可以说它是告别青春、走向衰老的年龄,它是连接青春与衰老的一座桥。中年,停止在年轻力壮的发展和开始产生衰老的趋势之间。
    那人已经能支撑起超越其真实年岁的角色了——他是真的在沉淀,精进演技,没有被名利迷了眼睛。
    水野长治心中有股微小莫名的感动。
    …
    “想不到他三十岁过后,就会变得这么平平无奇,颜值下跌竟然如此厉害。就和我一样,岁月不饶人啊。”山柳生信小声感慨,曾几何时他也是俊后生,此刻言语中更有一丝阴暗的欣喜。
    “他好歹有毛,你有毛吗,你中间一根都没有。”古泉雄三郎同样极小声的说。
    两个加起来快九十岁的人,在遵守观影规则的同时,正悄无声息的掐对面脖子。
    尹泽沉默扶额。
    ‘毕竟也是高中生了,你有想上的大学吗?’坪田老师推推厚框的方形眼镜。
    ‘我是打算直升女子大学的,所以不咋学习,再说了,我对大学的事情知道的就不多啊。’纱耶香用手指绕着一缕头发。
    ‘要不要干脆心一横,报东大吧?’坪田老师忽然笑起来说。
    ‘东大?东京大学?那里不是只有搓爆了的书呆子吗?’纱耶香顺口答出刻板印象。
    坐席内的大西川介轻哼一声。
    旁边的夏目健三毫无波澜。人越靠近老年,就越回到貌似童年的日子。
    ‘……是吗,被这样说,感觉心情有点复杂啊,其实东大的学生都很帅气的。”坪田老师的眼神飘移,那份尴尬真情实意,并无虚假,他思索了一两秒,‘那庆应大学如何呢?你听过庆应Boy吗?’
    ‘听起来都是帅哥的印象。’纱耶香稍微兴奋起来,点点头。
    ‘好,那定了,就报考庆应吧。’
    ‘等,等等,等等。老师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嗯。让你考上想去的大学,这正是我的工作啊。’
    中年男人的眼神真诚,声音柔和。那么温顺和蔼,却又以人坚毅刚强的感觉。烈烈真性,脉脉柔情。
    ‘就像七夕你所挂的许愿卡一样。首先,在志愿单上,把愿望写成文字,然后把考上庆应这句话记住,而每当你重复时,那份愿望就会向你靠近一点点。’
    大西川介稍稍点头。
    年长并不一定都好,长者不一定就能指导年轻人,因为老人们在岁月里失去的,常常比得到的要多。
    这是个好老师啊,在饰演角色的影子里,或许就是他曾经的辅导老师们吧。
    …
    ‘他是只要想,就能做好的孩子。’来到私塾的妈妈请求说,‘能不能帮我劝说他考大学,尤其是朝着司法考试前进呢?’
    ‘铃司君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坪田老师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翘着腿埋头打掌机的男孩。
    ‘我们家三代人都是律师,都怪我丈夫每天都催促他,太严厉了吧。不过他只要鼓起干劲想做的话,一定能成功的。’
    ‘总是教育他想做就能做得到,也不好。’坪田老师沉默片刻,‘孩子要是努力了也没成功,只会认为自己没有才能,会越来越消极。’
    古泉雄三郎看到这里,眼神微动。从头想来,他是发现某人拥有过人的记忆力,于是把家传的东大夙愿加在了别人身上,严格来说,这是存在着一些私心的。
    山柳生信也在内心小小叹息。彼时某人因班级问题,连学校都不愿去,谈话时也没有参加高考的想法,仿佛已有个人打算。
    跨过赤门是好事,但如果没跨过呢,才经历低潮期的学生,会不会因大量付出而没有回报,变得更加沮丧呢?
    两人不禁反省。
    尹泽奇怪的看了眼两位文斗士,怎么好像突然失去了Power?
    …
    ‘现在进行时是Be动词加上什么?5、4、3……’
    ‘只有Be动词是吧,那个,那啥什么,之前记得顺口溜,主语在句首,am、is、are跟着走,现在什么什么紧跟后,其他成分不可丢——’
    ‘2、1。Out!’坪田老师哈哈一笑,‘作为惩罚,不许戴假睫毛。’
    ‘先前已经不能用粉底了,再这样下去,我只会越来越丑。’纱耶香哀嚎一声,但事先有约定,还是讲信用的摘掉睫毛贴。
    ‘安心安心,只要明天能答对,就又可以画美美的妆啦。’坪田老师鼓励。
    ‘哼,倒是老师你,再不打扮打扮,异性缘会越来越少的。’纱耶香反击。
    ‘说话真不客气呐,我大学时可是拥有一头能迷死人的时髦长发的。’坪田老师似乎在故作坚强。此话一出,连坐在其他位置的补习学生都嚯嚯发笑,朝这边看来。
    ‘真的假的?我要看照片!’纱耶香还拉上同学们,‘大家都想看吧?’
    当然!
    土屋宏亮的眼睛异彩连连。难道在这场电影,还能见到昔日的大哥校园照片,这可是绝密大公开呀,给导演加分呐。坐在同一排的单推群友们也纷纷露出饥饿的笑容。
    ‘满分!真想不到短短三周就把这部分的英语给拿下了!真是太厉害了!’
    纱耶香也一脸兴奋,邀功意味明显,两个人跟小娃娃似的耶出声双手击掌。
    ‘呵呵,说好的照片,拿来吧。’纱耶香笑眯眯的伸出手。
    ‘啊?真看啊?’
    ‘不准耍赖,快拿出来,拿出来~’
    ‘真是拿你没辙。好吧,交给你了。’坪田老师嗐了一声,像德州扑克高手胜券在握亮底牌那般,沉稳有力的掏出照片,放进对方的手心里。
    ‘锵锵~’纱耶香还人工配音,像打开宝箱一样。把照片翻过来,看到后沉默两秒,旋即惊叹,‘这是啥?年轻时更挫了吧?!’
    “什么?你怎么能这样说!”坪田老师此时底牌没别人大,高手破功,一脸惊慌。
    ‘肯定不是我一人这么认为啊,大家也有话说的。’
    银幕里的群演齐齐把头凑上去。
    坐席里的单推人们也齐齐探出脑袋。
    这里专门给了照片一个大特写。
    广袤苍翠的草原上,一个男人站在大群绵羊前,张开双臂,正脸露齿而笑。他拥有加长版的锅盖头,那份复古的时尚,令人想起民间有关于河童的传说。发丝迎风飘扬,潇洒中带着无厘头的幽默感。大牙洁白,甚至闪亮。眼部被反光的镜片盖住,很像漫画里不配有面貌、眼神刻画的路人。
    毫无吸引力可言!
    土屋宏亮和一众单推人有些难绷,但单推与二五仔是共生关系,爱之中存在迫害,迫害之中存在深爱,所以他们仍旧能从中汲取欢乐。
    ‘居然这么说人家,真不开心呢。’坪田老师叉着腰半恼走来,‘我那时候啊,可还有一个金发大波浪,身材火辣的女朋友呢。’
    土屋宏亮警觉,把这句话记录在案。
    张伟却不以为意,他想群主真是昏头了,演戏岂能和现实混而一谈。
    怎么可能会有金发大洋马啊。就像大哥早年的校园照,也不会是河童一样。
    ‘话说我们都是高中生,老师你高中是什么样啊?’
    ‘唔……我那时候不是很能融入到班级群体里呢,有点格格不入,体育不突出,成绩也不好,也没加入过社团,连朋友也相当少。’坪田老师回忆。
    ‘那是怎么来到补习班当老师的呢?’
    ‘最初只是在招聘杂志发现,一开始就打打工而已。但干着干着发现很有意思。我认为有的学生,并不是不够优秀,只是被环境伤害到了。有些是与教师有矛盾,师生间不存在信任,更似敌人。有些是家庭因素,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很重的。此外还有校园霸凌等情况。’
    坪田老师叹了口气,又打起精神说。
    ‘但在这里,一个新的地方,一个新的老师,所有的关系,斗志、自信都能够重新建立。过去我的老师,正是这样做的。’
    …
    古泉雄三郎和山柳生信,忍不住对视。
    等等。
    这部影片,不会讲的是两条线吧。
    一个戏里的纱耶香。
    一个戏外的泷泽悟。
    他真正在演的,不会是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