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樹銀花
    徐月見并不擔心出去的問題,因為他覺得姑娘估計不會同意。不說這日子大府邸的大丫鬟都忙,就是元芳這個愣頭青,每回見着都傻站在原地臉紅,話都說不出幾句。
    這副嬌羞的模樣哪配得上人見過大場面的女孩。
    嗐。
    徐月見翹着腿,輕抿口茶,等着元芳的回話。
    元芳去得急,他這茶還沒喝完,就聽見淩亂的腳步奔着這來。
    徐月見放下茶杯,雙手相交,輕擡眼看向滿頭大汗的元芳,道:“如何?”
    元芳大喘着氣,黝黑的臉上泛起紅暈,一雙眼睛亮晶晶,大聲道:“少爺,桃花姑娘應了我的邀請!”
    “今晚我們可以出門嗎?少爺!”
    徐月見仰頭靠在椅背上,擡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片刻後又拿開,低頭上下掃視了元芳幾眼,死活想不明白那姑娘怎麽瞧上這人了。
    “少爺少爺,你快收拾收拾吧,咱們今晚出去。”元芳滿臉桃紅,想着桃花姑娘的應允,他便渾身都是勁頭。若不是看少爺不大喜人接觸,他都要上前搖搖手了。
    徐月見輕笑聲,拍拍手無奈地起來。既然答應了,自然得做到。
    “準備去吧。”徐月見擺擺手,讓他下去收拾收拾。他走回屋子,随手拿件不大起眼的衣裳,挑了支木簪圈着頭發。
    他在銅鏡面前轉了幾圈,倒也相配不算是難看。
    燈會在酉時一刻開始。
    在出門前,徐月見在妝盒裏拿出一塊和田玉佩,走到還憋紅着臉的元芳身邊,擡手丢過去,“喏,慶賀禮。打扮得好一些,別丢了本少爺的人。”
    元芳手忙腳亂地接下,本還有些責怪,待看清東西後,頓時眼淚盈眶。就差沒撲到徐月見身上,“多謝少爺!元芳下輩子還給您當奴才!嗚嗚嗚嗚!”
    “好了,趕緊出發吧,等讓女兒家等久了。”徐月見一把拍開淚流滿面的人,擡腳上了軟轎。
    街上人多,馬車并不方便。但府邸離中央的熱鬧集市還有些距離,想來想去還是用了轎子。
    除去成親那日,他還是第二次坐上。之前餓得不成,那轎夫又跟沒吃飽似得,左右搖晃,實在不适。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他坐上王府的轎子後,總覺得這個要穩當些。就是起來喝落下需要扶住,其他的都很舒服。
    “你也不看看王府訓練的人與普通轎夫的區別。”系統懶洋洋出聲道。
    徐月見‘嘿’了聲,半倚靠在轎子裏,道:“睡醒了?”
    “還好。”系統打了個哈欠,它最近總感覺有點累,但電量又是滿格的。排查來排查去也沒找到原因,上報給主系統也沒反應。
    它估摸着是跟着一個鹹魚宿主後,它也逐漸變得懶了。
    “你這電量還說能撐很久,現在一看也不行。”徐月見戳了下小光球,自從前幾日小統子覺得有點累後,出來得沒有之前勤快。
    但每次的吐槽又能跟上,某瞬間都覺得對方在趁亂摸魚,奈何沒有證據。
    “也不能怪我不是,誰叫你那麽懶。”系統不甘示弱地吐槽一聲,而後又覺得困頓感襲來。
    “宿主,我好困,你先忙着吧。黑化值掉了會自動提醒,我先睡了。”
    統子說完這一聲,便立刻銷聲匿跡。
    “得。”徐月見捏了下眉間,這玩意怎麽看怎麽不靠譜了。當時忘記簽勞務合同,現在連甲方專員不見了,乙方表示惶惶不安。
    也幸虧他不是依賴人的性子,不若他真的有點孤立無援,雖然系統并沒有什麽金手指。
    “少爺,西街到了。”
    轎子緩緩降下,穩當地落在地面。動作間掀起的簾子,露出外頭隐約的光亮,熱鬧非凡的人煙氣從外頭鑽進來。
    還未下轎進去,就先感受到了熱騰騰的氣氛。
    徐月見從旁邊拿過帷帽,純屬出于前些日子的習慣,導致他現在還有陰影。
    下了轎子,他戴上帷帽。
    轎夫們小心地擡起轎子,準備跟着徐月見走。
    “不必,你們回府吧。”徐月見覺得這麽一大頂黑色軟轎跟在自己身後,實在是有點引人注目,更別提身後還有幾個帶刀侍衛。
    簡直不要太炫富。
    轎夫們對視一眼,不敢違抗命令,拱手告退。
    侍衛徐月見倒沒退,畢竟人多眼雜,誰知道有沒有什麽刺客。
    元芳随徐月見走了幾步後,眼睛一直往不遠處的樹下瞟,眼裏的焦急在亮堂的燭火下顯得真摯。
    徐月見拍了下他肩膀,看着樹下的倩麗身影笑道:“快去吧,少爺我自己能走,又不是巨嬰。”
    “少爺~”元芳沒聽懂後邊那句,但打趣的口吻還是聽得出,一時又有些臉熱。
    “去吧,爺去那邊逛逛,不看你們。”徐月見點了下方向,免得倒是元芳找不到人。
    “是。”元芳抿了抿嘴,忍不住叮囑道:“少爺要看着路,不要看着看着被人擠掉了。這邊人可多了,要記得看路。”
    “知道了。”徐月見心虛地點點腦袋,忙催促他去。再這麽念叨下去,他真的覺得自己是笨蛋。
    元芳見少爺一臉‘你信我吧’的神色,只覺得心髒一跳。
    對于有前科的少爺來說,他的話不具備可信度。
    兩人對視片刻後,元芳被徐月見推着向前。他無奈地向前跑了幾步,而後轉頭擺擺手,大聲道:“少爺,千萬要看路。”
    “啰嗦!”徐月見呵道,在路上有人望過來的時候,立即調轉方向,躲到一邊去。
    酉時一顆,挂在樹幹上的萬千燈盞一瞬間點燃,猶如引線一個接一個地亮起來。
    火焰般的白光在黑暗中爆出亮色,高低不同的燈盞似夜晚遠空的星辰,當真應了那句‘火樹銀花合,盡橋鐵索開。’
    他的眼睛望着樹杈上的光亮,一個個過去,發現每一盞燈的皮面都不一樣。有的畫遠山,有的畫侍女,更有家族合樂的景象。
    徐月見有些驚奇,不由跟着燈走了幾步。恰人潮洶湧,他不由在街道中迷失了方向。
    他轉過腦袋看向身後,侍衛的身影被人群沖散。
    “統子,能聽見嗎?幫我導航回去。”徐月見走到一旁的樹下,緊急呼喚道。
    【您好,您所呼喚的系統已關機,留言已開放,現在開始錄音。】
    徐月見:......
    人真的不要說大話,他剛才就不該同元芳說他可以。系統休息的也不是時候,他現在迷路了,連導航也用不了。
    他默默挂斷了通訊,靠在樹幹上目光四處瞄了眼,打算人眼搜索侍衛的影子。
    但不幸的人,他還真的找不到人。
    麻木。
    徐月見冷着臉,看着一直湧入的人群,心裏只覺得害怕。
    他在原地停了一盞茶也不見人,索性不等了四處看看。
    燈會不僅有萬千燈火,竟還有猜燈謎和放花燈的活動。邊上的馬戲走五六步就有一個,更別說還有影子戲。
    上輩子沒怎麽見識過的,在這裏都看了一遍。
    徐月見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圈,最後奇異般的繞到了護城河。
    河邊的堤岸上聚集着一堆堆人,手裏紛紛執着一盞蓮花燈,在原地對着花燈雙手合十後,才把花燈放下去。
    他沒見過這種形式,頗有些好奇。許是他的探究之意太過明顯,旁邊賣花燈的老伯還給他解釋,“萬壽節執蓮花燈,對着蓮花燈許願,花燈流入護城河。護城河水一路往上,萬壽節當日,聖上會選幾盞燈,作為獎賞。”
    “原來如此。”徐月見颔首,其實也是一種施恩的手段罷了。但周圍人過分虔誠的表情,也讓他有些意動。
    “公子,可要幾盞?”老伯趁機推銷,将一盞蓮花燈遞到他手裏。
    “一盞。”徐月見說着,問清價格把銅板放在老伯手裏。
    他拿着一盞花燈,找了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盤腿坐在崎岖的石頭上,望着流動而過的花燈和搖曳的光影,微微出神。
    他捏着花燈的一瓣花,眸子沒有焦距地盯着遠處。
    慢悠悠的燈火在水面蕩漾,成堆的荷花燈流入宮廷。微風輕掃臉頰,帶起一點心底的漣漪。
    徐月見往後靠在石壁上,曲起一條腿。他好像很久沒有想過上輩子的事情了。
    許真是上輩子過得太苦,他不願意回想起。
    他想到這輕笑一聲,暗罵苦日子又不是自己帶來的,何必介懷。
    幼時被遺棄,少年被孤立,樁樁件件都是他那對父母帶來的。
    他忘記自己怎麽變得懶散,或許是太累太累,既然重活一次,總是要活出一點不一樣。把曾經沒享過福全享一遍。
    所以只要完成任務,他便可以自在逍遙。
    自在逍遙!
    他想着撐着坐起,拿過旁邊留下的毛筆,筆尖點了下河水,在花燈上寫下幾個大字,而後盯着看了幾眼。
    無論誰拿到,誰看見,都得感動一番吧。
    徐月見沒忍住笑了聲,希望萬壽節盡快到,萬一真抽中他,全朝都會被驚動吧。
    花燈被放進水裏,他輕輕往外一推。花燈顫巍巍地晃動一下,而後順着水流一直往上,周邊的朵朵花燈陸陸續續跟上。最後那盞花燈與大流彙合,叫人分不清蹤跡。
    徐月見看它走遠,把筆擱下,心裏悵然萬分。
    為了他的天高海闊,只能暫時犧牲一下沈銜青。待他成功,一定有所補償。
    徐月見如是想着,總不讓他吃虧就是。
    夜晚靜悄悄又厚一層,他見時間差不多,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可人還沒踏出半步,他忽然有所感應,往右手邊看去,一個欣長的身影兀然引入眼簾。
    “沈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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