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捉蟲)

作品:《四岁小甜妞[七零]

    (已捉蟲)
    昨天大半天都在騎車,後來又是抓賊又是和老範父女倆吃飯,再加上晚上睡得晚,唐棠一覺睡得又香又沉,醒來的時候天色大亮,拿起手表一看已經八點半。
    往常這個時候家裏一般沒什麽人,大彪爺爺出去和街道的老大爺們釣魚或者下癞子棋,孟麗雲和唐志華兩個大忙人當然是上班,唐文大多數時候都泡在新華書店,至于唐武麽,一般都是想着法兒地掙錢。
    唐棠揉着眼睛打着呵欠下樓,腳剛踏在客廳的地面上,瞌睡一下子給驚醒了。
    咦,家裏人咋都在呢?
    孟麗雲和唐志華坐在沙發上,孟麗雲托着下巴,唐志華扶着眼鏡框,大彪爺爺坐在他心愛的部隊小馬紮上,蒲扇在手裏舉着但就是忘了搖,唐文唐武麽,哥倆兒挨着坐在側位沙發上,唐文認真地看着唐武,唐武脊背挺直沒說話。
    就連狗子星星都趴在客廳門口,毛茸茸的腦袋枕在兩條前腿上,安安靜靜的。
    氣氛說不上緊張,但也算得上嚴肅,好像大家都在思考什麽大問題。
    一看到唐棠,狗子嗖一下蹿起來,大毛尾巴搖得和電風扇一樣,颠颠地小碎步過來蹭唐棠。
    其他人也看到啦,孟麗雲說:“甜妞,早飯在鍋裏熱着呢。”
    唐棠憑媽媽的語氣迅速判斷,應該不是二哥犯錯在挨罵,她好奇道:“爸媽怎麽沒去上班呀?”
    “我們在開家庭會議。”唐志華回答道,然後又解釋:“看你睡得正香,沒忍心喊你。”
    “甜妞,二哥想去參軍。”唐武說道,說完咧嘴一笑,以前那個開朗陽光的少年回來了。
    這樣的笑容讓唐棠心情都跟着亮堂起來,她不假思索地說:“好啊!”
    這下唐武倒是頓了一下,問道:“你就不問二哥是不是認真的?為什麽突然想去參軍?就不怕二哥不合适?”
    這幾個問題剛才幾個大人都問過,是真的關心孩子所以才會問。
    “不用問呀。”唐棠又打個呵欠,随口答道。
    “為什麽?”唐武有些驚訝。
    三個大人也看向唐棠,連一向和女兒心有靈犀的孟麗雲都有些不解。
    倒是唐文了然地笑笑,說:“小武學習不好是因為他不愛學習,其實只要他感興趣的事他都能做好,他是個願意、也能夠為自己負責的人。”說着揉揉唐棠頭頂,将唐棠還沒來得及梳的頭發揉得比狗子的毛還亂,“甜妞肯定也是這樣想的吧?”
    唐棠“哎呀哎呀”地躲開,倒還記得重重地點頭,“對,我相信二哥!”
    唐武突然覺得眼眶微微有些發熱。
    他打小成績就很糟糕,小時候大哥會算兩位數加減法了,他數數還總是數到五十幾就卡住,所有的大小考試他幾乎包攬倒數幾名,學校的同學老師都開玩笑說兄弟倆主席臺,因為每次都是大哥領獎或者代表優秀學生發言,然後他再上去念檢讨。
    在老師們那裏他是時時被挂在口頭的反面教材,而在街坊鄰居眼裏他雖然有個好人緣,但大家私底下時長惋惜,這孩子以後多半要成為不務正業的混子。
    從來沒想到大哥和妹妹這麽相信他。
    “我投同意票。”唐文舉手。
    唐棠一只手撸狗子的毛腦袋,另一只手高高舉起,“我也投同意票!”
    三個大人沒說話,互相看看彼此:他們對孩子的了解和信任還是不夠多啊。
    在家長和孩子的關系裏,孩子們要學習要成長,家長們又何嘗不是呢,孩子小時候需要手把手教他們走路,需要一筷子一勺子給他們喂食,但當他們逐漸長大,信任和支持就成為孩子們希望從家長那裏得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我也同意。”大彪爺爺也一錘定音。
    老爺子之前沒有建議唐武當兵是因為考慮到唐武的性格和愛好,這個年代部隊已經不缺兵源,所以他尊重孩子,而且也不想給部隊添麻煩。但老爺子是退休軍人,心中最神聖的就是那一身軍裝,孫子願意去參軍,他簡直樂開懷!
    “好孩子!”大彪爺爺樂呵呵地拍拍唐武的肩膀,老頭兒端過槍扛過炮的手勁兒,将唐武打得一個趔趄。
    唐武再看看孟麗雲和唐志華,“爸媽,我真的不是——”
    我真的不是鬧着玩兒的。
    沒想到孟麗雲也直接舉手了,“媽也同意。”又用胳膊肘碰碰唐志華,“你呢?”
    唐志華直接站起來,說:“小武,爸爸開車送你去報名。”
    唐武看看爺爺,看看爸媽,看看大哥和妹妹,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重重地點頭,“嗯!”
    唐家人辦事效率都很高,既然大家商量過了,下午唐志華就向單位請假,帶唐兵去征兵點詢問領表以及詢問具體的材料,唐文也不去書店了,而是幫着唐武一起整理材料。
    唐棠這個暑假沒有家庭作業,今天外面太熱她不想出門,就在家背英語單詞,拿唐文唐武的教材預習高一的知識。
    為什麽兩個哥哥的教材都要?因為唐武的教材和新的一樣,唐棠開學直接就用這個,而唐文的教材有很多細致的筆記,唐棠對着那些筆記效率高很多。
    晚飯是孟麗雲做的,一鍋下午熬好放涼的綠豆粥,又蒸了一鍋大白饅頭,老爺子手勁兒大,揉出來的面團均勻細膩,聞着就有股淡淡的甜香。
    肉菜做了個蒜泥白肉,切得薄薄的五花肉片,澆油辣子、蒜末、少量白糖、香油調制的醬料,素菜炒了酸辣土豆絲、蒜蓉茄子,涼拌了一個蒜蓉黃瓜,菜的種類不多但是數量足足的,就用半大的不鏽鋼盆裝着,乍一看還真有點部隊食堂的感覺。
    唐武下午報名挺順利,接下來就是等待初審初檢,再然後是政審和體檢和走訪調查,要是一切順利的話最快九月就能入伍。他心裏好像漫天雲霧變成了響晴天,整個人都放松和愉悅下來,再也沒有之前的悶悶的樣子。
    吃完晚飯孟麗雲和唐志華出門遛彎兒,照例幾個孩子收拾碗筷,當然啦唐文和唐武打主力,收拾碗筷都收拾出了做實驗的嚴謹,小碗和小碗疊一起,大碗和大碗疊一起,筷子一順頭擺好,凳子按間距回歸原位。
    “觀衆朋友們,大家好,今天是七月二十六,農歷……”字正腔圓的播音腔,這是大彪爺爺坐着小馬紮在看《新聞聯播》。
    兩個哥哥收拾好碗筷,唐棠把地掃了一遍,兄妹仨坐到沙發上陪大彪爺爺看電視。
    《新聞聯播》已經結束,這會兒電視上正在放《烏龍山剿匪記》。這是前年的電視劇,據說是根據湘西剿匪的真實事件改編,而且也是在湘西實景拍攝,一播出就非常火爆,聽唐兵說這劇得了好多獎。
    可能是因為題材的原因,大彪爺爺難得看電視的時候不打瞌睡,老頭兒嫌電風扇的聲音吵,手裏悠悠閑閑地搖着蒲扇,看到孩子們過來看,興致勃勃地說:“這電視劇不錯,拍得比較真實,說起來剿匪這活兒爺爺也幹過,當年在西南某個縣裏,那兒是丘陵地帶,往遠處一看全是大大小小的山頭……”
    唐大彪文化水平不高,敘事用的語言非常質樸,但是因為是他的親身經歷,細微的地方比故事書和電視劇可詳實多了,唐棠兄妹聽得入迷,聽到勝利的地方不由得鼓掌叫好,聽到危險時又緊張得屏住呼吸,好像自己就在那個情景當中。
    孩子們捧場,唐大彪就講得十分投入,等講完了一看,電視機的畫面是一排排電視,一道播音腔聲情并茂地說:“長城電子,在廣大消費者心中又築起一道新的長城!”。
    嗐,電視劇已經播完了。
    這時候孟麗雲和唐志華也散步回來了。
    “星河哥哥寄了包裹回來。”唐棠看這會兒人挺齊全,而且晚上不用趕時間,站起來咚咚咚跑到樓上,将沈星河寫的信以及寄來的兩本雜志拿下來,“這是給媽媽的,這是給哥哥們的。”
    “随包裹寄過來的還有一封信。”唐棠把信遞給大彪爺爺,大彪爺爺蒲扇搖得呼呼的,另一只手捂住眼睛,“哎呀呀爺爺這個老花眼最近又嚴重了,還是甜妞念吧。”
    唐棠心說哪裏喲,爺爺您眼神可好得很,上次去家屬院和門衛王大爺下象棋,王大爺趁您喝水時把過河卒挪了一步,您可是立馬就看出來了。不過唐棠知道大彪爺爺不愛看字兒,自覺地打開信紙念起來。
    和之前的信內容差不多,大彪爺爺聽完哼一聲,“讀書人寫個信羅裏吧嗦的,要我來寫就兩句話嘛,‘我很好’‘你們好嗎’。”不過臉上卻是眉花眼笑,“嗨呀,前陣子回安平,老程聽說星河這小子給我寫的信比給他的多,當場氣得喲,說讓沈星河以後管我老唐叫爺爺好了。”
    “哈哈哈哈哈!”大彪爺爺把老夥計比下去了,嘚嘚瑟瑟眉毛都要飛起來,“我看挺好!我喜歡這小子。”
    老小孩兒老小孩兒,老了就成了小孩兒。
    唐棠笑着搖搖頭,把信紙按像沈星河原先折的那樣,邊邊角角全部嚴絲合縫地對齊。
    這會兒孟麗雲拿起那本時尚雜志,高興地道:“這是個好東西!我正好需要。”
    她要是真把東風服裝廠買下來,緊接着就是擴大生産和銷售,設計上的質量和數量當然也得跟上,而要想走在前列,在行業裏的視野必須更遠更廣才行。
    孟麗雲當即就把書翻開,看了兩眼之後臉上露出滿臉訝然,用胳膊推推唐志華,“志華你看,這孩子也太有心了!”
    唐志華湊近看,也是十分意外。
    唐棠知道,她爸媽這是看到書上面沈星河手寫的那些翻譯字跡了。
    孟麗雲捧着書十分感動地說:“以前星河這孩子禮貌是禮貌,但總是一副話不多的樣子,沒想到這孩子外冷內熱,一個人身在異國還時時念着我們。”
    唐志華點點頭,不過他對國外的事情了解得更多,道:“國外消費高,公派費用根本不夠用,這種情況還要給我們寫信寄包裹,星河要麽過得很拮據,要麽就是去幹黑工了,咱得給他彙點款,不能讓孩子在國外受苦。”
    “對對!”孟麗雲恍然,合上書就往樓上走,“我去樓上找存折。”
    “我這兒有錢!”大彪爺爺也說。
    大人們去合計給沈星河寄錢的事,今天的電視劇也已經放完了,唐棠兄妹三個關了電視,各自洗漱準備睡覺。
    “當,當,當……”牆上的挂鐘平穩地敲響十下,已經是晚上十點鐘。
    唐文取下鐘鑰匙上發條,以保挂鐘證接下來一天不偷懶不乏力。
    唐武擡頭瞥見挂鐘旁邊用釘子挂着的日歷寫着大大的二十六,不由得問唐文,“哥,明天出成績了,你緊張不?”
    “不緊張。”唐文一下一下地轉動鑰匙,每一次的轉動幅度像是量過一樣平穩精準,發條随之發出悅耳的機械咔咔聲,這個學霸一邊有條不紊地做着這些,一邊回答:“發揮正常,沒有失誤,其他的因素不受我主觀影響。”
    唐武和唐棠對視一眼,好吧,這是個無情的考試機器,從小到大逢考都是第一,比泰山還穩。
    當然,唐武現在也很穩,因為他知道自己肯定過不了線,而且已經決定好參軍了嘛,至于後面的政審、體檢和群衆走訪,他都很有自信。
    三個孩子該洗澡洗澡,該刷牙刷牙,檢查門窗、關燈,回屋睡覺。
    不過,這一夜孩子們睡得很安穩,大人們卻有些緊張。
    這不,剛早上五點半,三個大人都已經起床了。
    五點半,即便現在是七月份天也才剛蒙蒙亮,狗子星星還在窩裏面打盹兒,聽到動靜睜開眼,看到是家裏人又眯上眼睡過去。外頭街道上只有環衛工人揮着大掃掃地的唰唰聲,彎彎的淺白月牙還挂在樹梢,遠處山頭的太陽剛羞羞答答地露了一線。
    樓上孩子們的卧室都沒有亮燈,應該都還在香甜的夢鄉中。
    唐志華給唐大彪的用來喝茶的玻璃罐頭瓶涮幹淨,放上一撮苦茶葉沖上半熱的開水,問:“爸,您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
    老爺子白背心紮進短褲裏,外面套件灰色短袖襯衣,還難得找出了唐志華帶他去配的老花鏡,老爺子平時可不愛戴老花鏡,總說眼鏡是文化人戴的,他一個扛槍扛炮的莊稼漢戴什麽眼鏡。
    唐大彪接過玻璃杯,笑着哼一聲,“我老年人覺少,你們又怎麽起這麽早?”
    “我一晚上沒怎麽睡好,五點醒來多看了眼手表,幹脆起來。”孟麗雲在廚房做飯,手裏拿着兩根筷子和面粉、小蔥和雞蛋調成的糊糊,準備将鍋燒熱了攤雞蛋餅。
    她說着看了眼樓上幾個孩子的卧室,放低聲音道:“這不是今天要出成績嘛,我知道小文肯定會過線,但還是免不了緊張。”
    “那可不,這關系到孩子的一輩子。”唐大彪這下不開玩笑了,很是同意地點點頭,又說:“我吃了早飯就去郵局候着。”
    高考試卷是送到省裏統一閱卷的,高考分數就反過來先是省裏統計出來,然後省教育局下傳到市教育局,市教育局再下傳到區教育局或者縣教育局,然後各個學校再去相應的教育局謄抄各自學生的分數,郵局也可以去謄抄。
    學生們想知道自個兒的分數,可以去學校或者郵局看張貼的榜單,可以打電話咨詢,也可以等郵差送信,但是送信實際上要比學校張榜晚兩三天,所以只有家裏住得實在偏遠而且又沒地方打電話的學生才會選擇這種方式。
    “爸,打電話也可以查,您就在家裏查就行。”唐志華說着拿起電話旁邊的小本本,摘下鋼筆帽唰唰寫下查詢電話和唐文唐武的考試信息,“我和麗雲今天得上班,我們一會兒也是打電話查。”
    今天星期四,唐志華得去單位開會,孟麗雲則是和小關村街道以及東風服裝廠的領導約定好要見面,兩頭都是不能遲到的,吃了早飯就得出門,但是老爺子沒什麽事,可以在家裏悠悠閑閑地打電話,又何必去大夏天出門跑一趟呢。
    “電話查太慢了,查分數那邊的話務員最起碼八點才上班,但是郵局是張榜公布,肯定會提前就貼好,所以肯定還是郵局快。”唐大彪擺擺手,又說了一條理由,“而且打電話的人多,說不定要占線,反正郵局也就十幾分鐘的腳程,我還不如去郵局看呢。”
    确實,去年鄰居家有個孩子高考,公布分數的那天來唐棠家借用電話,一大家子緊張地激動地圍着電話機,結果從早上八點鐘一直占線,打到快十點鐘才打通查詢電話。
    好吧,老爺子說得挺有道理,反正老爺子身體素質好着,唐志華不勸了,進屋留個紙條叫孩子們醒了如果爺爺還沒回來,就去郵局找爺爺,又将老爺子的草帽拿出來,“您一會兒出門時戴上。”
    說話的功夫,孟麗雲那頭鍋已經燒熱,倒些菜籽油進去勻一勻,将火關到最小,拿一個大湯勺舀着糊糊往鍋裏攤。
    面粉、雞蛋和小蔥調成的糊糊一挨到高溫的油和鍋就發出“滋滋”的響聲,與此同時蔥花和雞蛋被高溫油脂激發出的香氣飛快地竄到屋外,狗子騰地從窩裏蹿起來,搖着大毛尾巴進了廚房,咧着嘴流着口水,十分讨好地蹭孟麗雲的褲腿,孟麗雲無法,好氣又好笑,切了一塊放到星星的狗盤子裏。
    吃過早飯,唐志華洗了碗筷,就和孟麗雲一道出門去上班。
    唐大彪把老花鏡立放進襯衣口袋裏,戴上草帽,搖着蒲扇,邁着步子往郵局去。
    老爺子本來以為自個兒肯定算去得早的,結果到郵局一看,嚯,張貼欄那裏圍了好幾十個人,再一看張貼欄那裏——啥也沒有。老頭兒點頭看看手表,噢,才六點半,着實是太早了些,人家郵局八點鐘才上班,提前張榜也不會提前這麽就嘛。
    不過這麽早就過來候着的都是最焦急的那批家長,都巴不得馬上就看到自家孩子的分數,雖然這會兒牆上啥也沒有,但是大家都沒有散去,就圍在那兒等着,等郵局的榜一貼就能第一眼看到。
    唐大彪心道好多年輕人身體素質還不如他呢,幹脆也站那兒等着,老爺子裝茶水的玻璃杯用孟麗雲專門做的小布套子挂在肩膀上,渴了就喝兩口,優哉游哉搖着蒲扇,倒也不覺得難等。
    大概幹等着也是無聊,旁邊挨着的一個齊耳短發的中年女同志閑聊道:“老爺子,您來給孫子看成績呢?”
    唐大彪點點頭,“對,郵局比學校近,我尋思這個能快點兒。”
    “您真關心孩子!”女同志豎起大拇指,說完又不住地搓手,“唉,我好緊張。”
    “咱都一樣,畢竟關系孩子的一輩子。”唐大彪很能夠理解這種心情。
    十七八歲的孩子考不上大學就要自謀出路,而考上大學成為大學生,将來畢業的時候國家包分配單位,結婚的時候能和單位申請房子,生孩子以後可以放在機關托兒所照顧,再大點能讀單位的子弟校,生病了單位可以報銷,老了國家給養老金,甚至有的單位還有養老院……對于大多數人來說,考上考不上那就是兩種人生啊。
    尤其是這都改開十多年了,這位女同志的襯衣袖子上還打着補丁,領子用別的花布滾了邊兒,估計是領口穿絮了重新做了領子,一看就知道家裏日子不大好,大概寄希望于孩子考上大學來改變這個家庭的命運。
    聊着閑篇幹等了個把鐘頭到了七點一刻,離郵局上班還有三刻鐘,這期間陸陸續續有家長趕來,現在張貼欄已經被裏三圈外三圈地圍了起來,好在唐大彪來得早,是站在最裏面一圈的。
    人群裏忽然有人激動地喊道:“來了,郵局的人來了!”
    人群裏一下子沸騰起來,大家紛紛扭頭看過去。
    只見幾個穿着襯衣的同志朝郵局大門走去,其中有個年長男同志從公文包裏掏出鑰匙,咔噠打開了大門。
    幾個工作人員進了郵局,一會兒有人拿着簸箕出來倒垃圾,一會兒有人出來倒茶葉梗,一會兒又有人去門衛室拿報紙,甚至還聽得到他們在裏面玩笑嬉鬧的聲音,這時候的等待好像比前面的一個小時都漫長很多。
    但是家長們雖然心焦,卻誰也沒敢去催,因為去催也沒用,而且運氣不好遇到個脾氣差的還會挨一頓說,沒辦法,端着鐵飯碗就是待遇好、地位高,要不家長們怎麽那麽期望自家孩子考上大學呢。
    唐大彪開始預備,伸手從兜裏掏老花鏡。
    大家都知道郵局的工作人員是來貼榜的,原本松松散散的圈子一下子開始收緊,家長們都還比較規矩只是随着大流動一動,想着一會兒裏面的人看完就會走,也就是多等一等的功夫,真死命去擠肯定要引起公憤。
    但也總有個別不講理和不要臉的。
    有個光頭這會兒才剛剛到,來得晚了當然就只能站在最外面,前面圍着兩三百人,站外面能看到什麽?能看到一個個黑乎乎的後腦勺,中年人瞅了兩眼,不樂意了。
    這人生得粗短脖子、滿面油光,看面相平時就是個橫的,粗着嗓子喊一聲“讓開!”,兩只手不管不顧就伸出去撥開前面的人。
    光頭身材敦實,兩膀子有些力氣,而且前面的人不妨後面有這種沒素質的人,猝不及防就被推攘到旁邊了,本來就是人擠人沒什麽空間的,有一個人動了就得擠到旁邊的人,一時間“哎喲”“哎喲”的驚呼聲不斷。
    唐大彪剛把老花眼鏡取出來,準備打開鏡架戴上呢,被那人從背後一推,得,眼鏡掉了。
    那人兩條胳膊像螃蟹鉗一樣亂揮,不光推了唐大彪,還攘了旁邊短發的中年女同志一把,女同志沒站穩趔趄了一下,等站穩落腳,剛好就踩到唐大彪老爺子的眼鏡上。
    咔擦一聲,眼鏡的鏡片碎了一個。
    唐大彪一直不肯配老花鏡,一是因為不影響日常生活,二是心疼錢,這副老花鏡還是前年唐志華硬拉着他去配的,當時花了十二塊五毛,等了二十多天才配好。這兩年來老爺子平時幾乎不用,也就是今天來看孫子的成績怕看錯了才專門找出來的。
    十多塊錢啊,老爺子以前手下有個小戰士第一次上戰場就犧牲了,這些年老爺子時不時地給小戰士的父母寄些生活費,那老兩口生活在西北農村,十塊錢擱在他們手裏,可能捏兩個月都不一定舍得花出去。
    “對,對,對不起!”踩到眼鏡的中年女同志說話都結巴了,把眼鏡撿起來雙手拿着遞給唐大彪,不安地說:“對不起,我,我賠,我給您修!”
    唐大彪接過來,大手一揮,“不用你!”然後拍拍已經擠到自個兒前面去的光頭,“同志,這副眼鏡——”
    光頭轉過頭掃了一眼眼鏡,大概是知道自個兒理虧的,看了一眼就別開眼神,擡起手将指骨捏得咔咔響,惡狠狠地瞪着唐大彪,“老頭兒,叫老子幹嘛!”
    “老人家,算了……”短發女同志吓得脖子一縮,怕唐大彪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家吃虧,細聲勸道:“一會兒看完分數我就給您修去。”
    唐大彪這個暴脾氣啊,老子當年在戰場上槍林彈雨裏蹚過來的,扔過手榴彈,拼過白刃刀,能怕你個不講理的光頭?老範那樣的身手不也被了老子一腳踹個大馬趴!
    不過老爺子還沒來得及動手呢,人群就又湧動起來——有三個年輕人從郵局裏出來了。
    一個手裏拿着一疊寬五六十公分、高一米出頭的大紅榜紙,一個手裏提着漿糊桶拿着高粱毛刷子,空手的那個人在前頭開路,“大家讓一讓,我們要貼榜!”
    唐大彪也就暫時撇開光頭,等看完分數再評理也不遲。
    光頭以為唐大彪慫了,洋洋得意地哼了一聲。
    家長們你擠我我擠你,自動分出一條勉強能過人的路,讓三個工作人員進圈子裏走到張貼欄前。
    誰也不說話了,都眼巴巴地望着那一疊大紅的榜紙,甚至還抻着脖子歪着頭去看,想着萬一剛好就看到自家孩子的呢?
    三個工作人員分工合作,提漿糊的工作人員把手裏的高粱毛刷子狠狠地吸飽漿糊,揮手往粘貼欄牆面瞅好的位置唰唰幾下,先頭空手的工作人員分出一張榜紙,小心的按到漿糊上,再從兜裏掏出個尺子仔細刮平整,第一張就貼好了。
    然後依樣畫葫蘆,一口氣貼了五張,再然後,工作人員又喊:“讓一讓,讓一讓!”
    但是這回家長們齊刷刷地往裏頭擠,工作人員們只好費力地貼着牆皮往側邊擠。
    按去年的數據,城南區有将近一千名高考生,郵局的張貼欄位置有限,只貼了五張榜紙,一張榜紙差不多要寫兩百名學生的姓名、考號和分數,那字兒也就比一塊錢的硬幣大不了多少,一個兩個還好,幾千個手抄的毛筆字密密麻麻擠在大紅色榜紙上,視力好的人都得眯着眼兒一個一個慢慢看,就更別說近視眼和老花眼了。
    前面的光頭插隊擠進來不說,還伸手一個一個挨着名字往下劃,這人長得兩個粗膀子,劃來劃去的,擋住了好多人的視野。
    唐大彪的老花鏡還有個鏡片是完好的,戴上可以用一只眼睛看,他又拍拍光頭的肩膀,“同志,你的手擋着我了!”
    “擋着你怎麽了?你家孩子會讀書嗎?”光頭這會兒更嚣張了,仰着頭鼻孔沖人,“有些孩子腦袋笨得像豬,分數看不看有什麽區別呢?”
    旁邊有些人看不下去,小聲道:“這人怎麽這樣說話呢?”
    光頭惡狠狠地眼袋威脅地瞪過去,“我說錯了嗎?”
    抱不平的人只好抿唇閉嘴。
    唐大彪還沒怎樣,光頭來了勁兒,拍拍唐大彪的草帽,嗤笑道:“老子一看就知道你是個農民,農民的孩子嘛就好好種地挑糞呗,還學人家參加高考,盡出洋相。”
    “農民怎麽了?”哎呀唐大彪這下可忍不了了,這人說話太忘本了,把蒲扇往褲腰一插,捏着拳頭就要教訓光頭。
    “算了算了,老人家!”
    “看成績要緊!”
    旁邊的人哪裏敢讓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和這一臉橫肉的中年人打架,有人拉住唐大彪,又有人去抱住中年人。
    站在最前面的一個半大少年說:“老爺爺,我已經看完我哥哥的分數了,您家孩子叫什麽名字,我幫您看!”
    少年實在熱心,而且唐大彪也不想影響別的家長,松開拳頭,回答道:“有兩個,一個叫唐文,一個叫唐武。”說着又報了兩個孫子的學號。
    “好,您等等啊!”少年轉身,在榜紙上尋找起來。
    “啊!”突然間,那個不講理的光頭大吼了一聲。
    旁邊的人耳朵都差點兒被震聾,忍不住道:“幹嘛啊這是?”
    光頭竟然沒生氣,反而一臉笑意,笑得滿臉橫肉都跟着抖動,硬拉着那人說:“你看這裏,這裏!”然後指着榜紙上一個名字,語無倫次地道:“我兒子,考了四百六十分!四百六十分啊!他填的志願穩當了!”
    現在的高考模式是考完之後估計分數,再憑着估計的分數對照往年的錄取分數線填志願,填完志願之後才會公布實際考試分數,風險可謂非常大。本來分數上線了,但是因為錯估自己的總分,或者判斷錯所填志願的錄取形勢,因此而錯失上學機會的,每年都有不少人。
    聽光頭的意思,家裏孩子的估分估得準,志願填得穩,而且按往年的劃線四百六十已經上了本科線,光頭的孩子以後就是本科大學生。
    現在的高考有預考,預考的時候首先就刷掉了一半的考生,通過預考的人才能參加正是的高考,這批考生中錄取率是五分之一,這五分之一包括中專生、專科以及本科生。
    這個年代即便是專科生都能找到鐵飯碗啊,本科生端着的不說是金飯碗,起碼也是個銀飯碗!
    光頭這樣的人養出的孩子竟然考上本科,大家一時間都朝光頭投去羨慕的目光。
    光頭好不掩飾自個兒的得意,“老子兒子從小到大就會念書,天生就是個好苗子!哈哈哈,不枉老子當年生了一串的丫頭也要追生兒子。”
    在外沒公德,在家還重男輕女,這人人品太壞,旁邊的家長們雖然羨慕,這下也懶得搭腔。
    光頭看完了分數并不出去,抄起兩只胳膊,鼻子裏哼哼着小調兒,斜睨着唐大彪,不懷好意地說:“怎麽樣,老頭兒,找到你孫子的分數了嗎?我幫你看啊。”
    唐大彪壓根兒不搭理光頭。
    “找到了找到了!”幫唐大彪看分數的半大少年歡呼一聲,密密麻麻的字實在太難找了。
    唐大彪趕緊拿出小本本和鋼筆,準備記錄分數。
    少年一字一字地念道:“唐武,語文53,數學47……總分二百三十一。”
    二百三十一,那是中專都上不了。
    唐大彪一一記下來,倒也沒覺得失落,自個兒的孫子自個兒不清楚麽。
    “哈哈哈!”光頭像是聽了個好笑得不得了的笑話,指着唐大彪的鼻子道:“老頭兒,趕緊叫你孫子回家挑糞,別跟這兒出洋相了哈哈哈哈!”
    “缺德不缺德啊你!”
    “就是!”
    “農民怎麽了,你家祖上就沒農民?”
    在這裏的家長誰不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呢,設身處地,如果自家孩子考了二百多,那得多難受!而光頭自個兒也是個盼望孩子考大學的家長,竟然拿一個老人家的孫子落榜來當樂子,缺了個大德!
    再說農民怎麽找你惹你了,你那滿身的肥膘不就是靠農民挑大糞種莊稼養起來的
    光頭引起了公憤,但顯然他是個不要臉皮的,只要大家沒把唾沫星子吐到他的臉上,光頭就權當耳旁風,“哎喲,不是還有一個嗎,倆孫子一同高考那肯定是雙胞胎吧?我聽說雙胞胎都很像的,那個估計還沒有兩百三。”
    “唐武……哎呀我想起來了,是一中的唐武是不,有一個雙胞胎哥哥的那個?”這時候,短頭發女同志突然激動起來,“這倆孩子和我兒子是同學!唐文成績可好了,回回考試都是一中的第一名!”
    “一中第一名啊,那分數肯定六百往上!”
    “本科線在一中第一名眼裏根本不夠看!”
    “這才是真正的好苗子啊!”
    家長們本來費力地找自家孩子的分數呢,聽到“一中第一”都有些激動,不由得議論起來,而且光頭剛才得罪了不少人,大家話裏話外就刺他兩句。
    光頭本來得意着呢,這一下被打了臉不由得讪讪起來,剛才大家說譴責他的時候他還沒臉沒皮,這會兒兒子被別人比下去了,心裏憋得慌,臉上臊得慌,那可是他生了五個丫頭才得來的兒子啊!
    這下啥也不說了,光頭悄沒聲兒地也不要人讓路,學着郵局那幾個工作人員貼着牆皮往外面溜。
    看分的少年聽說唐文能考六百多分,有些激動,找到了先歡呼一聲,“唐文的分數也找到了!”
    大家都靜了聲,想聽聽一中第一名的高考分數。
    “這……”少年卻遲疑了,踮起腳将名字和學號對了又對,然後很小聲地說了個分數。
    “多少?”唐大彪沒聽清。
    “娃,你聲音大點兒嘛。”其他的家長也說道。
    “總分兩,兩百二十一……”少年硬着頭皮,聲音也只是稍微大了一點點。
    唐大彪一愣,問道:“會不會看錯了或者同名的?按學號找更準确。”說着将唐文的學號又報了一遍。
    短發女同志也按學號找了一遍,不可置信而又難以啓齒地說:“真的是兩百二十一……”
    最前面的家長也有順着去看了的,看完之後都沒說話,靜默着很自覺地把唐大彪讓到第一排。
    唐大彪扶着老花鏡湊過去,只見大紅的榜紙上寫着唐文的名字,他又将學號對了兩遍,确認準确無誤了才去看分數——語文48,數學62,英語……
    老爺子甚至将各科成績在小本本上加了幾遍,确确實實,唐文的總分加起來只有兩百二十一。
    家長們都安靜下來,甚至都沒人着急看自家孩子的分數,心裏都不約而同地擔心起唐大彪會不會出事。
    一中的第一名啊,這樣的成績不是光努力就能得來的,必然是孩子有與生俱來的過人聰慧,家裏有這麽一個孩子,從小到大不知能給家裏争多少光,不知道大人寄托了多麽高的期望。
    平時成績差的孩子高考分數低,這不算什麽,心理預期就那樣;但是平時成績拔尖兒,拔尖兒到歷次考試都是第一名,高考卻考兩百多分,連個中專線都上不了。
    這是一下子直接從山尖尖跌進了山谷,讓家長怎麽接受?讓孩子自個兒怎麽承受?就是他們這些人随便聽一耳朵的都覺得難受得不行!
    要說在場誰高興,那就只有光頭高興了。
    光頭本來也還沒溜出去,這一下站住腳步,嚷道:“平時考第一有什麽用,高考一考定生死,沒心理素質都是白搭,剛上本科線怎麽了,老子兒子穩當啊。”
    這話難聽,但卻又是那麽個理兒。
    每年高考都有發揮失常的,哪怕以前成績再好,到了考場上發揮不出來,前面那些年的努力也都白費了。
    “老爺子,要不——”中年女同志想說,要不我看一會兒送您回家?
    實在是擔心老爺子會怄出病,要半路真有個什麽,起碼她可以幫忙送醫院。
    不過中年女同志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旁邊的馬路上駛過來一輛東風大卡車,那車看起來不太正常,車上的人也不大正常。
    怎麽說呢,車的擋風玻璃兩旁貼着大紅的“喜”字,但是人家結婚都是貼雙喜,這雖然一邊貼了一個字,卻是單喜;車的後視鏡上挂着兩條紅色的綢帶,貨箱的鋼板上挂着大紅花,新郎官披上可以直接拜堂的那種;貨鬥裏坐着十幾二十個人,每個人的神情都很激動,他們手上舉着兩捧“歡迎領導”那種假花,這會兒正充滿激情地揮動。
    最激動的要屬其中一個謝了頂、帶着黑框眼鏡的中年人,這人一馬當先扒着車頭,高高地站着,手裏舉着一個喇叭:“熱烈祝賀一中學子xxx榮膺我省理科狀元!”
    人群裏有人認識中年人,“拿喇叭的那不是一中的譚校長嗎?車上那些也都是一中的老師。”
    要不是大家認識譚校長,就譚校長這會兒的狂熱和聲嘶力竭的樣子,說他是從精神病院偷溜出來的都有人信!
    “我的天,省狀元!”有人驚呼,“以前省狀元都是省城的,這次竟然出在咱們山岚市!”
    “譚校長說省狀元是誰?”又有人問。
    但是大家都沒聽清,因為譚校長的喇叭好像沒電了,聲音斷斷續續,而且譚校長可能太過激動了,聲音都已經啞了,可完全沒有以前在學校講話時的穩重大氣的風範。
    唐大彪也認識譚校長,事實上譚校長也認識唐大彪,唐文這樣的優質苗子,譚校長認識唐文的所有去學校開過家長會的家長。
    老爺子還處于唐文考了兩百多分的震驚中沒緩過神,有些家長朝卡車圍過去,想聽聽省狀元到底是誰,人群松散起來,老爺子趕緊擠出去,喊道:“譚校長!”
    唐大彪的悶雷嗓門可不是蓋的,他這一聲喊直接把其他人的聲音都蓋過了,譚校長一下子就看過來。
    “喲,唐老爺子!”譚校長趕緊喊停車,然後從卡車上跳下來。
    “譚校長,唐文的分數……”唐大彪話還沒說完呢,譚校長風一樣跑過來,緊緊地握住老爺子的手,也不說話,就光流淚。
    流淚也就算了,緊緊地咬着牙關,抿着嘴唇。
    光頭這下徹底樂了,和旁邊人說:“瞧吧,尖子生發揮失常,校長都哭了!”
    旁邊的人忍不住道:“閉嘴吧你!”
    “譚校長……”唐大彪看譚校長這模樣,深深地嘆口氣,“我先回去了。”
    哪知其他老師也都從卡車上跳下來,過來把唐志彪團團地圍住。
    而譚校長呢,這位大半生致力于教育、一向莊重儒雅的老校長,他利索地把喇叭裏的電池摳出來,塞到嘴裏用牙齒咬了兩下,然後又塞回喇叭裏,再哐哐重重拍兩下喇叭,然後對準收音的位置喊話,“喂!喂!”
    ——得,喇叭好了。
    譚校長又激動起來,滿張臉都是老淚,竭盡全力地嘶啞道:“我校同學唐文!唐老爺子的孫子唐文!高考分數七百零八!榮膺省理科狀元!!”
    七百零八!
    高考滿分才七百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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