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四岁小甜妞[七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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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才周四,大家道過恭喜、看完熱鬧還是要各忙各的事,徐大媽搖着蒲扇跟拎着滴水小青菜的老太太們一道回家屬院,幾個小孩兒把兜裏的彈珠、煙盒拿出來,抓瓜子花生和糖塞進去,一邊笑鬧一邊跑,眨眼就沒了影子,老許他們這些青壯年則一路小跑回單位上班。
    至于譚校長和老師們,教導主任十分有眼色地去街口買了幾節電池,大喇叭換上新電池後生機勃發,譚校長滿意得當場吼了兩嗓子,然後指揮借來的東風大卡車重新出發,“一中學子唐文勇奪我省理科狀元!”
    那情緒之飽滿,嗓音之激昂,恐怕要在沿途市民們的耳朵裏回響好幾天。
    院子裏的人都散去,只剩下唐棠兄妹仨和大彪爺爺。
    “我來掃地!”大彪爺爺心情美得很,一把竹掃帚揮舞得虎虎生風,地上的瓜子殼、糖紙、還有一中老師們放的兩挂大地紅喜鞭的紙屑,三兩下就被老頭兒唰唰掃成了小山堆。狗子搖晃着大毛尾巴追着掃帚撲來撲去,觑見大彪爺爺轉身去找簸箕的空當,倆後腿發力猛地一蹬,自自個兒埋進垃圾堆裏去了。
    唐文和唐武也沒閑着,哥倆兒把家裏的凳子桌子擺回原位,把鄰居家的條凳還回去,又把剛剛用過的杯子拿去廚房洗幹淨。
    就只有唐棠啥也沒幹,唐棠倒不是想偷懶,而是因為實在是給張紅梅電話裏說的“八萬塊”給震驚到了。
    八萬塊是什麽概念?
    唐棠前陣子看山岚日報,上面說首都人民的月平均工資大概兩百塊,房價每平方米一千多不到兩千,八萬塊相當于首都人民幾十年的工資,又或者說能在首都買一套小戶型的商品房。
    就拿家裏最近砸鍋賣鐵才能買下來的東風服裝廠來說,八萬塊相當于五分之一的賣價了!
    唐棠蹲在院牆根兒下,在一溜紫羅蘭、夜來香、雞冠花的花盆中間找到那盆蘭草——還在那個開了缺口有裂縫的舊鹽罐裏。小小的罐子,幾片韭菜一樣的細長葉子,不注意看過去就和林子裏的野草沒什麽兩樣。
    這段時間唐棠一家人已經把這盆蘭草忘到腦後,它倒是安安靜靜羞羞答答,在夜來香和紫羅蘭的蔥茏枝葉之間長得好好的,甚至又長出了幾顆小花苞,而原先那朵豆子大的小花苞已經開花。指甲蓋那麽大的一朵小花,淺淡的豆綠色,花瓣小而素雅,形狀看起來像一朵微縮的半開半合的荷花,
    要唐棠說,這花是好看的,但要說值得上首都的一套房子……唐棠覺得自個兒不會思考了。
    唐棠的呆滞一直持續到晚上孟麗雲和唐志華下班回家。
    今天出高考分數,大家都關注着,汽車公司的領導聽說唐文考了省狀元,早早就讓唐志華下班,唐志華也沒客氣,騎着自行車去接孟麗雲,兩口子一道回家。
    回家之前先去買菜,盛夏是瓜果豆的季節,倆人買了一根絲瓜,大半斤鵝米豆,倆八月瓜,賣菜的大姐見他們買的多,送了一把小香蔥,然後兩口子又轉去肉攤,現在供應充足,不用肉票也不用排隊,孟麗雲一口氣宰了幾條正排骨,割了一刀肥瘦帶花的三線肉,再去現殺了一條三斤的青魚,還稱了兩斤大蝦。
    今天畢竟高興。
    孟麗雲和唐志華不是因為唐文考了省狀元這個名頭而高興,認真說起來,沈星河當年是保送的,要是他參加高考,多半他才是山岚市第一個省狀元。兩口子高興的是唐文考了這個分數,那志願上報考的大學肯定穩了。雖然唐文一直以來成績很好,但是他報的是京大的王牌專業,高考是千軍萬馬擠過獨木橋,考場上但凡有一點失常,影響的就是孩子的一生。
    孟麗雲上午知道唐文的成績時還在東風服裝廠,剛和街道、廠辦一道開完議價會,下會了借用人家廠辦的電話查詢的,她當時聽到分數之後愣了好一陣,就那麽握着話筒,眼眶不自覺地蓄起了一點淚水。
    大家都誇唐文天生就有個聰慧的腦子,其實這孩子打小就自律刻苦,十多年求學生涯中将多少正反兩面的草稿寫得密密麻麻、又汲空了多少瓶碳素墨水,這些付出只有家裏人知道。十幾年寒窗苦讀,所有的努力和汗水都在今日得到了回饋,當父母的替孩子高興。
    那會兒吳廠長從門外經過,吓了一跳,老爺子親自倒了杯水,好聲好氣地解釋,“小孟同志,這個賣價不是我不肯少,實在是沒辦法啊,你看嘛,材料費要結,員工要安置……”
    孟麗雲回過神,明白吳廠長這是誤會了,她趕緊抹幹淨淚花花,笑道:“您放心,會上我就說了能接受價格,我說話算話。我兒子高考分數出來了,我這是高興的。”
    吳廠長一問分數是七百零八,頓時直誇了不得,當場回自個兒辦公室,找出一支全新的英雄牌鋼筆,說什麽都要送給唐文,老爺子原話說:“知識就是力量,祖國的未來得靠這些孩子們。”孟麗雲推不過,只好收了,心裏想着找機會再還個禮物回去。
    孟麗雲和唐志華到家的時候唐棠還在牆根兒那呢,不光唐棠,這會兒大彪爺爺、唐文和唐武也知道了有人要買花,一個小老頭、仨半大孩子,祖孫四個圍在那兒一眨不眨地盯着陶罐裏的蘭花。聽到院門口響起爸媽的聲音,唐棠回過神,噌一下起身跑過去,“爸爸,媽媽!”
    “甜妞?”孟麗雲接住小炮彈一樣沖過來的女兒,差點兒以為這是唐文或者唐武那兩個皮小子。
    唐棠将張紅梅在電話裏說的內容複述了一遍。
    孟麗雲和唐志華當然也非常吃驚,原先在他們眼裏這就是一棵野草,而且上次張紅梅說的是有人賣了五千,這才幾天,一下子就變成了八萬!
    不過兩口子的消息顯然比老人孩子要靈通得多,震驚之後很快就緩過神來,一株植物買個十多萬的天價以前也有過的,也就三四年前吧,北邊的長春曾經有過一陣君子蘭狂潮,那會兒君子蘭被稱為綠色金條,品相好的能賣到幾萬十幾萬。只不過這樣的價格是非理性地炒作出來的,政府出手抑制,君子蘭又很快跌回了正常的價格。
    有人願意花八萬塊買這一盆随手從山上挖回來的蘭草,具體什麽情況還得再問問。
    “明天打電話問問吧,我建議現在咱們先做晚飯。”唐志華将手裏的菜提到廚房,先把鵝米豆倒在盆子裏,“小文小武,你們把豆角的筋擇了。”
    孟麗雲點點頭,也進了廚房,往鍋裏摻兩瓢水,等燒開了焯排骨和三線肉去血水,想了想又對唐棠說:“甜妞,把那盆蘭草放到你書桌上去。”
    給幾個孩子安排了小活兒,大彪爺爺坐小馬紮看電視,孟麗雲和唐志華兩人開始做飯。
    排骨做糖醋排骨,熱油下白糖,幾下子炒出焦糖色,刺啦一聲排骨進鍋,然後下料酒、醋、姜片,翻炒幾下就飄出糖醋混着油脂的酸酸甜甜的香味兒,只不過看着像那麽回事,還得焖一陣才能熟。
    鵝米豆和八月瓜是時令蔬菜,放兩顆拍爛的大蒜清炒就是兩盤爽口解膩的小菜,青魚片成薄片煮水煮魚,三線肉切丁焖大豆,絲瓜最簡單,用刀刮了皮切成片,舀一小勺豬油,煮成一道口味清淡的湯。
    忙活一個多小時,一桌好飯好菜上了桌。
    孟麗雲看着兩個俊小夥子,想起倆孩子剛出生時營養不足,稱體重才四斤多,徐大媽直說跟貓崽子差不多大,這一轉眼就十八年,兩個孩子都長大啦。這一想就覺得眼眶發熱,“祝賀小文小武高考結束,恭喜你們踏入新的人生旅途。”
    唐志華點點頭,在桌子底下握住妻子的手。天下父母心,對于孩子,再沒有比父親和母親之間更能懂彼此的心情。
    大彪爺爺滋溜一口小酒,搖着頭滿足地感嘆,“我老唐福氣好啊,子孫滿堂,只可惜你們奶奶見不到……”
    氣氛眼看着有些傷感,唐武忽然道:“我發現我哥和我的名字起得真好。”小夥子說着一笑,一口牙齒又白又整齊,“你們看啊,現在大哥要去上大學,我要去參軍,可不就是一文一武,我爸起名起得也太準了,要我說以後幹脆管我爸叫唐半仙吧?”
    “臭小子,沒大沒小!”大彪爺爺哈哈一笑,往唐武腦袋敲個栗子。
    唐武搓一搓腦袋,嘿嘿一笑,轉頭舉起一瓶北冰洋汽水,“大哥,恭喜你成為省狀元!”
    孟麗雲和唐志華互相對視一眼,有些微的怔愣,更多的是覺得熨帖。
    唐文考得這麽好他們當然高興,但是家裏還有另一個孩子呢,他們怕唐武心裏多少會覺得失落。然而唐武恐怕是知道父母的心情,所以有意地活躍氣氛,率先祝賀唐文。
    “謝謝小武。”唐文也笑着,拿自己的汽水去碰唐武的,兩個玻璃瓶發出清脆的叮的聲響,“祝小武參軍一切順利!”
    “還有我呢。”唐棠也舉汽水瓶,叮叮當當地挨個從哥哥們的汽水瓶一直碰到大彪爺爺的小酒盅。
    一家人無須多說,你為我,我為你,一切盡在不言中。
    第二天一大早,孟麗雲征求唐棠關于那株蘭花的想法,于唐棠來說蘭草和夜來香沒什麽區別,能夠賣一大筆錢她當然願意賣呀,于是孟麗雲給張紅梅撥了電話過去。
    經過再三确認,廣州那邊确實有人想買唐棠這株蘭花,那人是一個從香港過來的姓周的老板,常年在廣州、深圳一帶做生意,當然,周老板也不是說看幾張照片就願意給錢,人家要看實物。
    “周總說了,蘭花嬌弱,怕你們不懂行給弄傷,他願意到山岚和你們面談。”張紅梅在電話那頭說,又建議道:“依我看這最好不過,你們雙方見個面,價格、錢貨可以當面結清。”
    張紅梅畢竟是做了好多年生意的人,為人處世上很有幾分老道,她這個建議首先避免自己在雙方中間多次傳話,以免将來萬一雙方談得不妥她在中間尴尬,另一方面呢,雙方當面交易、錢貨兩清,對買賣雙方來說都能降低風險。
    孟麗雲也覺得面談不錯,當即就同意了,張紅梅那頭去聯絡周總,很快就約好周總星期天到山岚見面。
    末了要挂電話了,張紅梅又說:“價格你們慢慢談,周總是香港人,香港那邊物價好高的,土豆白菜能賣三四塊錢一斤,而且周總是真的喜歡蘭花。”
    土豆白菜三四塊錢一斤?也就是說,對周總來說八萬塊錢相當于兩萬斤土豆。
    這麽一說,孟麗雲心裏多少有點數了。
    到了星期天,周總如約而來,當然不是約在家裏,而是約在一家比較高檔的飯店,定了個包間。
    談價格的過程其實挺簡單,孟麗雲和唐志華雖然不懂蘭花,但是議價的拉扯過程都是差不多的,而且買賣雙方大家都有底數,很快就談攏價格。周總付賬用的現金,雙方一起去銀行驗真、點數,當場存進存折裏。
    周總臨雙手抱着蘭花,高興得好不攏嘴,臨到上了車還搖下車窗,遠遠地跟唐棠說:“小姑娘,以後再挖到蘭草還找我啊!”
    皆大歡喜。
    至于價格麽,當然不是八萬塊,而是九萬八。
    就唐棠家現在住的兩層小樓連着地皮,九萬八能買十幾個這樣的,這無疑是一筆巨款,而這筆巨款怎麽處置,是一個問題。
    唐棠數着存着上的幾個零,感覺好像在夢裏一樣,不過錢怎麽花她其實早就想過的,“咱們家買廠不是還差錢嗎,把這錢拿去買廠,這樣媽媽就不用貸款了。”
    “那是爸爸媽媽要操心的事兒,咱們家還沒到需要壓榨孩子的份兒上。”孟麗雲像唐棠還小的時候那樣摸摸她的頭,建議道:“你可以把錢存起來,等你将來大學畢業以後再決定怎麽花,或者你要是對投資有興趣,可以試着花很小的一部分買國債券。”
    唐棠搖搖頭,“媽媽,我已經十五歲了,這是我深思熟慮做的決定。”
    坦言說,孟麗雲不是不缺這筆錢,為了湊錢買廠,她已經将家裏的門面都抵押出去,手頭也幾乎沒有現金,這其實是一個比較危險的狀态,做生意的各個環節在一條鏈子上,一環卡着一環,一旦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手頭又拿不出現金來周轉,那整條線都會崩潰瓦解。
    孟麗雲沒有立即做決定,而是先和唐志華商量。
    最終,唐棠這筆錢被一分為二,八千塊存在銀行,等唐棠上大學後自己決定花銷,九萬塊用于服裝廠的生意,但是孟麗雲并不是白拿,而是撰寫了正式文書加蓋公章,說明這筆錢是唐棠的入股資金,以後麗人時裝五分之一的股份歸唐棠個人,至于将來孩子們分配父母的財産,那只能在其餘的五分之四的範圍內。
    孟麗雲的買廠事宜雖然繁瑣但是總體比較順利,唐武的參軍也是一帆風順,小夥子自身條件好、家庭背景清白,在每一個環節都頗受好評。
    很快,唐武的入伍通知書、唐文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相繼到達。
    九月初,唐棠一家送別唐武。
    參加完市裏舉辦的新兵歡送入伍大會,唐棠一家人将唐武送到部隊來接人的車隊。這一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見一面,可能連打個電話都沒那麽方便,孟麗雲到底沒忍住哭了出來,唐棠也包着淚水,唐志華只叮囑了幾句到了部隊要嚴守紀律、努力上進,沉默着卻也是紅了眼圈。
    汽車喇叭聲響起,催促新兵們上車。
    大彪爺爺啪地雙腳并攏、脊背挺直、右大臂上舉,行了一個非常标準的軍禮,唐武神情肅然,立正回禮。
    胸懷之中有家也有國,祖孫兩個都沒說話,但是這一刻,責任與擔當實現了傳承。
    緊接着沒過幾天,一家人又送別唐文。
    這次倒是沒有送唐武那麽傷感,因為大學生的時間相對自由,寒暑假都可以回家,而且随時想打電話就可以打電話,甚至家裏人如果有空,還可以去北京看望唐文。
    本來一開始家裏說大彪爺爺送唐文去的,但是小夥子推推眼鏡,說:“爺爺一去一回光是火車票就得四十多塊,不如用這個錢給爺爺買個小收音機,爺爺喜歡聽袁闊成的《三國演義》評書,要是有個可以随身攜帶的小收音機,不管是下棋還是釣魚,到哪兒都能聽。”
    完了再加一句,“家屬院好幾個老大爺都買了。”
    說真的,孟麗雲和唐志華都很忙,平時對老人孩子的關心難免缺些細致,問老爺子需要什麽老爺子又總是說啥也不缺。聽唐文這麽一說,老爺子難得有需要的東西,再說別的老大爺都有,咱們家老頭兒怎能沒有呢?買買買,一定得買。
    唐文又說:“山岚去北京的火車中間需要轉車,七點二十從山岚出發,第二天上午九點半到安陽,十點一十從安陽出發,下午五點二十到北京,到了北京火車站,出站就有學校接人的大巴……”
    小夥子将出發、轉車、到達的站點和時刻倒背如流,甚至還提前買了一份北京地圖,連火車站到學校的公交車次都已經查好,又把自己需要的證件、證明等說了一遍……總之,腦子清醒且好用,要是家裏大人跟着一道去,誰照顧誰還真不一定。
    而且唐文還聯系上了一個省城的男生,那人剛巧是唐文所報的專業在省裏錄取的另一個學生,倆人約好同一天出發,因為省裏到北京就這麽一趟車,所以到時候出發時間不一樣,但肯定能上同一輛車。
    孩子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這下家裏幾個大人再沒什麽好擔心。
    唐武參軍入伍,唐文上大學,家裏的孩子暫時只剩唐棠一個,至于唐兵麽,因為電影沒拍完,劉導演親自出面向學校請了半個月的假,唐兵直到九月中旬才到一中報到上課。
    高中的生活和初中也沒什麽不同,上課、下課,到點吃飯,放學做作業。
    孟麗雲買下東風服裝廠,想着是老牌廠子,就沒有改廠名,但是公司名字改為麗人時裝,接下來調試産線設備、重組車間人員、拓展銷售線路……不光是孟麗雲,唐志華的周末也全部耗在廠裏,兩口子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唐棠兄妹兩個有時候連着好多天見不着爸媽,因為早起的時候爸媽已經出門,睡覺的時候爸媽還沒回來。
    大彪爺爺每天拎着半導體收音機,在門口納涼的時候在聽《三國演義》,下棋的時候在聽《三國演義》,走路的時候還在聽……唐棠忍不住懷疑,難道電臺從早到晚就這一個節目?
    日子忙碌而又有條不紊,就這麽到了元旦節。
    元旦節,唐兵主演的電影《林間諜影》上映了。
    小武入伍的時間是按照作者菌對身邊人的記憶寫的,但後來才發現八十年代征兵季應該是冬季,小說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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