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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間諜影》上映，唐棠一家人起初沒有很當一回事。
    當然，高興肯定是高興的，因為這是唐兵在深山老林裏熬了兩三個月的勞動成果。
    大夏天的林場可不好呆，下雨的時候泥巴爛葉子漿在一起，一腳下去就陷在裏面拔不出來，天晴的時候又蛇蟲遍地，尤其是那些又大又毒的花蚊子，人被叮上一口立馬就得起個大包。
    現在這份辛勞沒有白費，家裏人都替唐兵開心，但也僅僅只是開心一下，因為電影是周五上映，大家沒時間去看，而到了周六下午放假，唐棠一家子又回了唐棠外婆家——老人家整七十歲，晚輩們要操辦壽宴。
    村裏辦席熱鬧是熱鬧，但麻煩也是真麻煩，開頭要殺豬，架鍋點豆腐，請廚子師傅，末了要一一歸還從各家借的桌凳碗筷，要答謝幫忙的村民，還要收拾處理餘下的食材和剩菜飯。
    等一大家子摸黑回城，已經是周日晚上九點多，售票處的窗口都已經閉上，站在電影院大門外，唐棠看看孟麗雲，孟麗雲看看唐志華，唐志華無奈地搖頭。唐兵倒是無所謂，咧嘴嘿嘿一笑，“咱下周末再看嘛。”
    沒辦法，一大家子只得轉而回家，周日确實累到了，洗漱之後就上床睡覺。
    結果，唐棠和唐兵第二天起床都起得晚了，眼看上學就要遲到，倆人一人叼一根油條，再将雞蛋胡亂塞進書包，趕緊推着自行車出了院子。
    早上七點多，路上十分熱鬧，馬路牙子邊的早餐攤子熱氣騰騰，老大媽們拎着菜市場剛挑的黃瓜豆角，小孩兒們背着書包三五成群，年輕人們騎着自行車叮鈴鈴地往大馬路上拐。
    這都是唐棠和唐兵很熟悉的情景，但是今天似乎有點怪怪的。
    唐兵嘴裏塞着鼓鼓的油條，一邊弓着背猛蹬自行車一邊問：“甜妞，我咋覺得今天老有人盯着咱們看呢？”
    其實以前也經常有人看唐棠和唐兵，畢竟兄妹倆都長得很好看，而且是那種放在人群裏一眼就能讓人注意到的好看。
    但是以前在路上，人家覺得兄妹倆好看頂多往前快走幾步再假裝回頭，然後趁機多看兩眼，而今天看的人似乎特別多，并且那些人往往緊接着就是愣神，一副在思考什麽的樣子，偶爾還有人露出驚訝或者驚喜的神情，甚至好像還想說什麽。
    “我感覺他們都是在看你。”唐棠嘴裏也塞着油條呢，說話的時候口齒不清，“快點兒，今天第一節課是老楊的！”
    一中是高一下冊分班，現在唐棠和唐兵在一個班，而老楊是兄妹倆的物理老師，其實也就三十來歲，但是因為這位老師十分嚴厲，很有一點老學究的做派和氣質，所以學生們背地裏都管他叫老楊。
    兄妹倆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是現在只想早點趕到學校，腳下飛蹬自行車，那些盯着兄妹倆看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倆人已經影子都沒了。
    緊趕慢趕終于到了學校，大門口已經沒有其他學生，門衛劉大爺正準備關鐵門。
    也不能說沒有其他學生，劉大爺旁邊就圍着四五個，有女生有男生，只不過他們的校服看着不是本校而是三中的，幾個學生七嘴八舌，“大爺，我們大老遠騎了二十幾分鐘的車，您就放我們進去呗！”
    劉大爺留下旁邊供老師們出入的小門，給大鐵門上挂鎖，鐵面無情地說：“不行！”
    “怎麽就不行？”其中一個短發女生急了，嗓門有些高：“不讓我們進去，那把唐兵叫出來呗！”
    咦，找三哥的？
    唐棠看向唐兵，唐兵擺擺手，“我不認識，三中的學生我只認識胡堅強。”撓撓頭又說：“不會是胡堅強那小子叫的人來找我打架吧？”
    據說胡堅強本來沒考上高中，但是耐不住胡堅強的奶奶哭天哭地，胡堅強的爸爸只能把那輛紅雞公摩托賣了，然後拿錢走關系讓胡堅強讀了三中。
    唐兵看那幾個人氣勢洶洶跟要尋仇似的，所以就想到了胡堅強，畢竟之前為了妹妹把胡堅強揍了一頓，倆人算是有過節。
    “不大可能。”唐棠搖頭，“這都過了大半年了。”
    自從上學期胡堅強的奶奶到學校鬧了一頓，胡堅強自覺在唐棠面前丢了大臉，後來見到兄妹倆總是臊眉耷眼躲得遠遠的，應該不至于大半年了還找人來報複。
    兄妹倆邊說着話邊往校門口去，那幾個三中學生則因為說不動劉大爺而且又急着回三中上課，匆匆跨上自行車離去了。
    劉大爺已經把大鐵門鎖好，兄妹倆只好扛着自行車從過人的小門進去，把車推到車棚下面鎖好，然後朝着教室一通狂奔。
    倆人跑得氣喘籲籲，總算趕在打鈴之前到了教室門口，沒成想，到了門口卻進不去。
    ——教室前後兩道門都被學生圍住了，這些學生有隔壁班的，也有其他年級的，有些兄妹倆認識，有些則毫無印象。
    有人說：“那個靠窗的位置，看見沒，唐兵就坐那兒！”
    又有人問：“唐兵平時喜歡有什麽愛好？”
    大家叽叽喳喳地，幾乎每句話都和唐兵有關。
    兄妹倆都沒朝電影方面去想，因為九月份的《百花電影》上有唐兵的小專訪，那會兒學生們就知道他是《林間諜影》的演員了。當時雜志出來在學生之間引起了一陣讨論，偶爾會有學生到教室門口“參觀”唐兵，但是沒幾天大家就過了稀奇勁兒。
    而且，那會兒可不是今天這個裏三層外三層的陣仗。
    “今天這是咋了？這麽多人找我？”唐兵好奇地問。
    唐兵這一出聲可不得了，就跟滾油裏進了水滴一樣，那些圍着教室門口的同學争先恐後地跑過來，還有人興奮地吆喝：“唐兵來了！”
    好家夥，這一嗓子喊得走廊上其他班級也開始騷動，一時間好多同學跑出教室，都朝唐兵湧過來。
    唐棠本來和唐兵站在一塊兒的，一下子就被擠到旁邊去了。
    同學們圍着唐兵，表情都很興奮。
    有個女生激動地說：“唐兵，我好喜歡你啊！”說完臉上一紅，連忙糾正道：“不對不對，我是說譚茂！我喜歡譚茂！”
    女同學的話并沒有已引起其他同學哄笑，大家反而紛紛點頭，有人附和說：“我也喜歡譚茂，他在山上跟蹤間諜的時候太勇敢了。”
    又有人說：“我最喜歡譚茂的機智，他和間諜周旋的那一段好厲害。”
    這幾句話就跟洪水洩了閘，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走廊熱鬧得像廟會一樣。
    譚茂不是《林間諜影》裏唐兵飾演的男主角的名字嗎？唐棠終于聽明白了，這些同學都是看了電影的。
    《林間諜影》才剛上映三天，現在的電影宣傳手段很樸素，大家主要通過電影院的海報以及人們口口相傳來了解電影信息，而《林間諜影》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有這麽多學生看過，并且反響這麽大,唐棠覺得——這部電影會火。
    她小三哥怕是要提前成為大明星啦！
    同學們圍住唐兵問長問短，這個問電影裏間諜那把槍裏真的有子彈嗎，那個問間諜偷的那幅古畫後來怎麽樣了。
    “當當當”，樓下的校工敲響上課鈴，但是同學們還處于興奮和激動中，擠在走廊裏不肯回教室。
    突然，有人大喝一聲：“幹什麽呢？沒聽到上課鈴嗎？！”
    這一道聲音中氣十足，蓋過了同學們菜市場一樣的嘈雜讨論聲，大家愣了一下，循着聲音轉頭看過去。回頭一看，說話的人臉型方方正正，戴着黑框眼鏡，手裏拿着兩支粉筆一本課本，是物理老師楊德民。
    這位老師啊，之前有人在他的課上遲到，首先罰站是最基本的，站完一節課再去辦公室去挨批評，從學習是對自己的人生負責講到态度是一切成功的關鍵，再講到當代中學生肩負着為社會主義和現代化做建設的責任與使命。
    語氣之痛心疾首，之義正言辭，教人覺得下次要是再遲到那簡直是天理不容。這還不算完，批評過了還要再送一本老楊親自編寫的散發着油墨味兒的物理習題集。
    甭管男生女生，回教室的時候準保成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腦袋，兩眼淚汪汪。
    “一個個不上課，都圍在這兒幹什麽？”楊德民是東北人，本身一米八幾、黝黑臉膛，皺眉瞪眼往那兒一站，再配合以往的教學風格，看起來跟廟裏面的怒金剛一樣兇。
    學生們趕緊閉嘴，縮着脖子回各自的教室去，唐棠和唐兵也趕緊回各自的座位。
    “上課。”
    “起立，老師好！”
    “同學們好，請坐。”
    楊德民把課本放在講臺上，不過沒有翻開，而是轉身拿着粉筆以小拇指為圓心、手掌為直徑，徒手畫了一個十分标準的圓，“好，我們先回顧下上節課的內容，上節課我們講到圓周運動……”
    老楊是嚴厲刻板了些，但是講課沒的說，所有內容爛熟于心，條分縷析，深入淺出，就連遺傳了大彪爺爺看書就頭疼的唐兵都能聽進去。
    只不過，老楊講課的途中時不時地就會瞅一眼唐兵，看得唐兵心裏直發毛，難道是因為剛才導致同學們上課了還聚集在走廊，引得老楊不滿了？
    忐忐忑忑聽完一節課，下課鈴響了，老楊朝教室門口走去，唐兵終于舒了口氣。
    沒想到老楊走到門口又轉身，“唐兵同學，你出來一下。”
    上課前大家看唐兵的目光還滿是激動和興奮呢，這會兒只剩下滿滿的同情。
    唐兵的同桌搖頭哀嘆：“慘了，肯定是因為剛才上課鈴響了大家還在外面。”
    前座的女生轉身朝唐兵握拳，滿臉正義，“加油，拿出你對付間諜的機智勇敢打倒老楊！”
    好吧，這是看過《林間諜影》入戲太深，把唐兵當成電影裏的譚茂，把老楊當成階級敵人了。
    唐兵慫兮兮地跟着老楊出了教室，皮了這麽多年，認錯他是很熟的，在老楊轉身的那一刻，唐兵的臉上立馬變成了誠懇地、真摯地懊悔，他垂着頭，聲音低低地說：“楊老師，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沒想到唐兵還沒完呢，楊老師清清嗓子打斷了他，然後唐兵發現楊老師一向黝黑的神情嚴肅的臉膛黑裏泛着紅，“唐兵同學，那個……”
    唐兵是見過老楊批評學生的，那叫一個行雲流水、慷慨激昂、口水如星星，今天咋這麽扭扭捏捏？
    不過唐兵從小到大的認錯經驗是，态度越好、挨打越少，所以唐兵沒說話，維持着誠懇反省、認真聆聽老師教導的樣子。
    終于，老楊那個那個了半天，終于說道：“《林間諜影》的譚茂是你演的吧，那個，那個……能不能給我一張你的相片？”
    楊德民問唐兵要相片其實是為了一個女同志。
    是這樣的，楊德民今年三十歲了，因為性格比較木讷，一直也沒有找到合适的對象，楊德民自己呢，認為婚姻關系兩個人的人生，抱着寧可錯過不可将就的心态，一直也沒着急。
    上周末通過熟人介紹，楊德民和一個叫姚敏芬的女同志相了一場親，倆人吃了一頓牛肉面，然後看了一場電影，小姚同志看電影看得挺開心，楊德民滿心以為這事兒成了。
    結果第二天一早媒人就打電話來，溫婉地說人家小姚姑娘沒看上楊德民，大致意思和以前一樣，還是覺得楊德民是個愣頭書呆子，缺乏情調。
    至于電影，人家小姚只是真的喜歡那部電影。
    問題是，小姚沒看上楊德民，楊德民看上了小姚啊。
    小姚同志白白淨淨，圓圓的臉蛋兒，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楊德民一顆三十年來死水無波的光棍心突然泛起了漣漪，自打周六晚上見面回來，晚上做夢都是小姚同志笑眯眯的模樣。
    現在被拒絕了，楊德民像生吃了一根苦瓜，心肝脾肺都跟着難過。
    結果今天一看到唐兵，楊德民總覺得很眼熟，當然他肯定認識自個兒的學生，但是總覺得在別的什麽地方見過，想了半天，喲，這不是那天那部電影裏的男主角嗎？
    楊德民那天光顧着偷偷看小姚同志了，根本沒注意電影講的啥，不過男主角他有印象，因為小姚看完電影之後一直誇男主來着。
    楊德民這人吧，要是問他公式定理、高中物理題目，那沒有他不會的，但要是說到和女同志相處，那他簡直一竅不通。楊德民想改善小姚同志對自個兒的印象，這都兩天過去了，連個再見的借口都沒找着。
    但是現在，楊德民覺得，小姚同志喜歡的電影演員就在面前，機會來了！
    觀衆們喜愛演員，舊社會叫捧角兒，現在叫追星，現下最流行的方式就是床頭牆上貼滿畫報，錢包裏放一張小像，遇上報紙或者雜志上有這個演員的，收集好剪下來，再用膠水貼到日記本上。
    不過唐兵是個才入行的小演員，外頭當然是買不到他的畫報的，所以楊德民才想要一張相片。
    唐兵不認為老楊這麽嚴肅的同志會追星，更不認為自己有那麽大的魅力，所以他聽得雲裏霧裏，愣愣地站在那兒沒吭聲。
    楊德民以為唐兵不願意給，而且他本來就覺得自個兒身為老師這樣做挺不好，他搓搓手，期期艾艾地看着唐兵，決定實話實說：“唐兵同學，老師能不能處上對象就靠你了……”
    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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