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大门咣当一声在背后关闭，林故渊背靠木门，衣衫、头发尽数被汗湿透，视野扭曲变形，隐约看见温酒酒、易临风等人越涌越近，他慢慢滑坐在地上，手肘枕膝，鬓发散垂，再也支持不住，哇的吐出了一大口血。

    这一夜过得极漫长，魔教众人聚拢在一起，将卧房围得水泄不通，林故渊独自缩在花园一角，紧紧攥着冰凉的剑柄，心里如同熬了一锅沸汤，一时心痛若裂，一时又恨的咬牙切齿，心痛是为谢离忍受歃血术反噬煎熬，恨是因为自己剖白了那么多，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半点不把别人的担心放在心上。

    众人在门外守了一个时辰，梅间雪才从房里出来。

    大家呼啦一下子围上去，梅间雪神情冷傲，分开人群，视线落在角落里的林故渊身上，冷冷道：“你来。”

    林故渊翻身起来：“他怎么样？”

    梅间雪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昂着下巴，冷冰冰的脸没有表情，吐出一句话：“还有什么话，赶紧进去说。”

    林故渊的心往下猛地一坠，踉跄着退开一步，眼里敌意大增：“说什么说，让他安心养伤，等他好了，有什么不能说。”

    梅间雪不置可否。

    林故渊面蒙寒霜，望着紧闭的房门：“答应了又做不到，背信弃义的懦夫，我与懦夫有何话好说！你去告诉他，他若死了，我绝不原谅，绝不原谅，一生一世都不原谅他。”

    梅间雪低着头，从眼底射出一道冷光：“你说一句软话，能怎么样？”

    说罢转身再不理他，在人群里环视一圈，喝道：“易临风，你滚进去，跟主上说话嘴上留个把门的。”又瞥了一眼林故渊，“主上若问起这白眼狼，说他死了，被孟焦蛊弑心剜骨，又不小心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一刻之内暴尸雪庐，尸首还没来得及收。”

    易临风双眸一眯：“真的假的？”

    温酒酒把玩着一根金簪，在旁冷笑：“你大胆的说，等你出来，假的就变真的了。”

    这帮魔教教众深谙他们教中暗语，易临风刷得收拢折扇，一撩衣裾，倏然起身，林故渊却先他一步，扳着他的肩膀，语气冷硬：“我进去。”

    说罢撞开他，穿过小径，推门而入。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看到谢离时，仍是如遭雷劈电击一般。

    与上半夜静谧情形截然不同，楠木床架挂着帐幔，仿佛刚发生了一场屠戮，帷帐上到处都是红褐色的血迹，沉甸甸的帷帐被风吹动，谢离盘膝坐在床上，两手扶膝，耷拉着脖颈，黑发遮去大半面孔，嘴唇干而煞白，露在袖外的手背呈现出死人般的青黄，衣上却是血迹斑斑，像被人当胸泼了一桶赤色大漆。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冲人鼻子，两个仆役端着铜盆跪在一旁，谢离理也不理，兀自闭着双眼，垂挂的发梢在穿堂风里摇摇曳曳。

    林故渊站在床前，烛火把他的影子投射在谢离身上，把他本已藏在发间的脸笼罩的愈发晦暗。

    林故渊压着怒意，泠然道：“闹够了吗？”

    话语冷硬深沉，一个字一个字往人身上砸，他猛地举手，朝谢离径直劈砍过去，凌厉掌风将幔帐向四下吹开，眼看这一掌要落到谢离头顶，他却又陡然收势，堪堪悬他头顶不足半寸之处，猛地提高声音：“你说一句我没吃解药，会死吗？”

    谢离不动如山，嘴角向上一挑，露出一丝讽刺笑容：“你不是也没吃？”

    两个仆役见势不好，早端着铜盆溜了，林故渊向前跨出一步，口吻愈发严厉：“你跟我一样么？我能忍，多少次都能忍过去，你呢？你还能抗过去几回？你为何不吃解药，为何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他居高临下，一张脸英气悍然，依旧是不近人情的冷漠表情，嘴唇抿成一线，等着谢离的回答，哪怕是再闹到决裂一回——他虽不太懂情情爱爱的小规矩，却本能的觉得谢离藏着话没说，他白日的应允太过轻描淡写，好像只想着快些应付了别人，私底下再做他自己的决断。谢离这人心思重，不把他的话问出来，他能心甘情愿的再逼死自己一回。

    他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不料谢离慢慢睁开眼睛，话声微弱：“我都这样了你还骂我，还怪我，你有没有良心——”

    他抬起惨白的脸，漆黑的瞳仁被烛光映得光影斑驳，满身血迹，明明一身骇人的吊诡气场，话里却带着孩子气的央告：“是我不对，我错了，我一时冲动，只是想多与你亲近片刻，看你被蛊虫弄得难受，我心里不舒服，怕错过这次以后要没机会了——”

    林故渊颤颤的倒抽了口气，感觉自己是一只鼓胀的皮偶，从腰腹被人扎了个窟窿，一下子放了气，心也软成了水，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上前狠狠把谢离揽进怀里，压着他宽阔的后背，用力把他的头往自己胸口按，一边亲他的发顶，一边说道：“什么时候亲近不得？我连你是魔尊都不在意了，想甩开我也没那么容易，等你养好伤，往后都随你亲近，你就是故意的，故意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谢离的脸：“刚答应了我要好好的活，转眼就来个牡丹花下死，到底是何居心？你一个邪魔外道的头目，对全天下的人都一诺千金，唯独对我油嘴滑舌、胡说八道、满口谎言……”

    谢离不说话，侧脸贴着林故渊的腰，漆黑长发铺了一背，低低地喊他的名字。

    越是坚毅的人脆弱起来越是惹人心疼，林故渊的心被他的几声呼唤弄的柔软不堪，单手覆着谢离的脸，轻声道：“你是不是不信我？你还是以为我是为了救你性命才低伏迁就，是不是？”

    谢离一动不动的抱着他，绣满暗纹的黑色袖管鼓胀如帆，流失的血太多，他整个人像是一条筋骨结实的蛇，温温凉凉，拔除了毒牙，又缺失人的热气，听完这句话，眼里的光一下子雪亮，一下子又寂灭。

    林故渊叹道：“真傻。”

    他突然就懂了白日里谢离的若即若离——

    对谢离这样的人，有些话，不到临终时是不敢说的，他一生被人倚靠，一生做着不由自主的事，父母早亡，亲人厌弃，流浪时又乔装扮丑受尽白眼，虽然有师恩难忘，可以他们魔教的做派，这“恩”也不一定真如他记忆里那般仁厚，不一定没有掺杂利用和杀戮——人总在美化失去的东西。他爱重的手足要杀他，他的朋友下属对他怀抱沉重的期待，他的伴侣在师门和他之间挣扎犹豫，没有一个人，像他爱护别人一样，毫无私心的挂念过他。

    他没法将心比心，他根本就不相信他这条烂命，会在另一个人眼里比自己的命还可贵。

    谢离仰脸看他，正对月光，眉弓在眼窝投出深重的阴影，显得愈发疲倦和孱弱：“我知道错了，你别骂我了。”

    林故渊慢慢在他身边坐下，换了方向，让他枕着自己肩头，抚着他背后长发，语气里带着隐隐的爱昵和纵容：“不是总抱怨没人管么？现在有人管着，又不听话，你这个人，好赌、贪酒、任性妄为、色胆包天，你再这样，往后我们在一起，要打的架多了去了。”

    他皱着眉头，明知梅间雪放他进来是要他做告别之语，可他心志坚定，打心眼里不相信谢离要遭此劫难，更不愿说那些灰心之词，想起曾对梅间雪抛出“世人对他所有辜负，我一个人担”之语，看着他病中颓丧，一股世间男子面对心上人时皆忍不住的爱护之情油然而生，心意之坚越是不可转圜，低低道：“我以前对你不好，一是正邪有别，二是昆仑山人人如此，我自小压抑冷漠惯了，不觉有什么不对，往后我为你改，一日改不了、改一月；一月改不了，改一年，我不信一辈子改不了。我能为你让步到这种地步，你不能再想着是要救你的命，才、才……”

    他表白到这份上，脸上热辣辣的，既羞愧又心动，感觉怀里的人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谢离温驯的伏在他肩头，语声温柔，如同呓语：“故渊，五年了，认识你之前，我在江湖上四处流浪，每日如同行尸走肉，没人知道我是谁，没人叫过我的名字——”

    “我们流落开封，在客栈避风头，我总抛下你溜出去喝酒，你都不生气，帮我倒水洗脸、背我上楼、为我换衣裳，对我那么好……我起初还嫌你碍手碍脚，到那时才知道，有一个深夜等着我的人，有一个爬也要爬回去的地方，真好——”

    林故渊认真倾听，越想越是惊讶，平日里总觉得谢离为人神秘莫测，有时又甚为凶恶，若不是时运不济，该是个叱咤风云的狠角色，怎么都想不到他在弥留之际竟像个孩童一样缠着自己叨叨念念。

    他突然懂了谢离为何不肯服解药的另一重隐情，孟焦蛊毒夺人自由、乱人心智、践人尊严，谁碰上它便要被毁去一生，可对谢离，竟误打误撞的成了一线最坚韧的羁绊，将他如浮萍绑于水底，难道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用孟焦把他强留在人间？

    他心中感慨，听到他说“你对我那么好”，一直强忍着心酸终于失控，用力勒着谢离的后背，失声道：“我对你好什么好，你这没见识的蠢货，根本不懂什么是好。”

    谢离静静看他，不发一言。

    林故渊狠狠揩去眼角的水迹，“以后我对你好。”

    谢离微微一笑：“好，我等着。”又长长叹息，在他耳边唤道：“小娘子。”

    林故渊面孔一僵，方才所有呵护体贴之情全被他这一声憋了回去，谢离笑嘻嘻的看着他表情变化，道：“好久没逗你了，我每回这么叫你，你都生气。”他仿佛想起了从前二人相识的点点滴滴，面露留恋微笑，“你这个人，冰一样的性情，唯有生气时有几分人味。”

    林故渊皱眉道：“我没生气。”谢离笑道：“还说没生气，那你让我再叫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卧房大门咣当一声在背后关闭，林故渊背靠木门，衣衫、头发尽数被汗湿透，视野扭曲变形，隐约看见温酒酒、易临风等人越涌越近，他慢慢滑坐在地上，手肘枕膝，鬓发散垂，再也支持不住，哇的吐出了一大口血。

    这一夜过得极漫长，魔教众人聚拢在一起，将卧房围得水泄不通，林故渊独自缩在花园一角，紧紧攥着冰凉的剑柄，心里如同熬了一锅沸汤，一时心痛若裂，一时又恨的咬牙切齿，心痛是为谢离忍受歃血术反噬煎熬，恨是因为自己剖白了那么多，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半点不把别人的担心放在心上。

    众人在门外守了一个时辰，梅间雪才从房里出来。

    大家呼啦一下子围上去，梅间雪神情冷傲，分开人群，视线落在角落里的林故渊身上，冷冷道：“你来。”

    林故渊翻身起来：“他怎么样？”

    梅间雪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昂着下巴，冷冰冰的脸没有表情，吐出一句话：“还有什么话，赶紧进去说。”

    林故渊的心往下猛地一坠，踉跄着退开一步，眼里敌意大增：“说什么说，让他安心养伤，等他好了，有什么不能说。”

    梅间雪不置可否。

    林故渊面蒙寒霜，望着紧闭的房门：“答应了又做不到，背信弃义的懦夫，我与懦夫有何话好说！你去告诉他，他若死了，我绝不原谅，绝不原谅，一生一世都不原谅他。”

    梅间雪低着头，从眼底射出一道冷光：“你说一句软话，能怎么样？”

    说罢转身再不理他，在人群里环视一圈，喝道：“易临风，你滚进去，跟主上说话嘴上留个把门的。”又瞥了一眼林故渊，“主上若问起这白眼狼，说他死了，被孟焦蛊弑心剜骨，又不小心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一刻之内暴尸雪庐，尸首还没来得及收。”

    易临风双眸一眯：“真的假的？”

    温酒酒把玩着一根金簪，在旁冷笑：“你大胆的说，等你出来，假的就变真的了。”

    这帮魔教教众深谙他们教中暗语，易临风刷得收拢折扇，一撩衣裾，倏然起身，林故渊却先他一步，扳着他的肩膀，语气冷硬：“我进去。”

    说罢撞开他，穿过小径，推门而入。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看到谢离时，仍是如遭雷劈电击一般。

    与上半夜静谧情形截然不同，楠木床架挂着帐幔，仿佛刚发生了一场屠戮，帷帐上到处都是红褐色的血迹，沉甸甸的帷帐被风吹动，谢离盘膝坐在床上，两手扶膝，耷拉着脖颈，黑发遮去大半面孔，嘴唇干而煞白，露在袖外的手背呈现出死人般的青黄，衣上却是血迹斑斑，像被人当胸泼了一桶赤色大漆。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冲人鼻子，两个仆役端着铜盆跪在一旁，谢离理也不理，兀自闭着双眼，垂挂的发梢在穿堂风里摇摇曳曳。

    林故渊站在床前，烛火把他的影子投射在谢离身上，把他本已藏在发间的脸笼罩的愈发晦暗。

    林故渊压着怒意，泠然道：“闹够了吗？”

    话语冷硬深沉，一个字一个字往人身上砸，他猛地举手，朝谢离径直劈砍过去，凌厉掌风将幔帐向四下吹开，眼看这一掌要落到谢离头顶，他却又陡然收势，堪堪悬他头顶不足半寸之处，猛地提高声音：“你说一句我没吃解药，会死吗？”

    谢离不动如山，嘴角向上一挑，露出一丝讽刺笑容：“你不是也没吃？”

    两个仆役见势不好，早端着铜盆溜了，林故渊向前跨出一步，口吻愈发严厉：“你跟我一样么？我能忍，多少次都能忍过去，你呢？你还能抗过去几回？你为何不吃解药，为何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他居高临下，一张脸英气悍然，依旧是不近人情的冷漠表情，嘴唇抿成一线，等着谢离的回答，哪怕是再闹到决裂一回——他虽不太懂情情爱爱的小规矩，却本能的觉得谢离藏着话没说，他白日的应允太过轻描淡写，好像只想着快些应付了别人，私底下再做他自己的决断。谢离这人心思重，不把他的话问出来，他能心甘情愿的再逼死自己一回。

    他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不料谢离慢慢睁开眼睛，话声微弱：“我都这样了你还骂我，还怪我，你有没有良心——”

    他抬起惨白的脸，漆黑的瞳仁被烛光映得光影斑驳，满身血迹，明明一身骇人的吊诡气场，话里却带着孩子气的央告：“是我不对，我错了，我一时冲动，只是想多与你亲近片刻，看你被蛊虫弄得难受，我心里不舒服，怕错过这次以后要没机会了——”

    林故渊颤颤的倒抽了口气，感觉自己是一只鼓胀的皮偶，从腰腹被人扎了个窟窿，一下子放了气，心也软成了水，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上前狠狠把谢离揽进怀里，压着他宽阔的后背，用力把他的头往自己胸口按，一边亲他的发顶，一边说道：“什么时候亲近不得？我连你是魔尊都不在意了，想甩开我也没那么容易，等你养好伤，往后都随你亲近，你就是故意的，故意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谢离的脸：“刚答应了我要好好的活，转眼就来个牡丹花下死，到底是何居心？你一个邪魔外道的头目，对全天下的人都一诺千金，唯独对我油嘴滑舌、胡说八道、满口谎言……”

    谢离不说话，侧脸贴着林故渊的腰，漆黑长发铺了一背，低低地喊他的名字。

    越是坚毅的人脆弱起来越是惹人心疼，林故渊的心被他的几声呼唤弄的柔软不堪，单手覆着谢离的脸，轻声道：“你是不是不信我？你还是以为我是为了救你性命才低伏迁就，是不是？”

    谢离一动不动的抱着他，绣满暗纹的黑色袖管鼓胀如帆，流失的血太多，他整个人像是一条筋骨结实的蛇，温温凉凉，拔除了毒牙，又缺失人的热气，听完这句话，眼里的光一下子雪亮，一下子又寂灭。

    林故渊叹道：“真傻。”

    他突然就懂了白日里谢离的若即若离——

    对谢离这样的人，有些话，不到临终时是不敢说的，他一生被人倚靠，一生做着不由自主的事，父母早亡，亲人厌弃，流浪时又乔装扮丑受尽白眼，虽然有师恩难忘，可以他们魔教的做派，这“恩”也不一定真如他记忆里那般仁厚，不一定没有掺杂利用和杀戮——人总在美化失去的东西。他爱重的手足要杀他，他的朋友下属对他怀抱沉重的期待，他的伴侣在师门和他之间挣扎犹豫，没有一个人，像他爱护别人一样，毫无私心的挂念过他。

    他没法将心比心，他根本就不相信他这条烂命，会在另一个人眼里比自己的命还可贵。

    谢离仰脸看他，正对月光，眉弓在眼窝投出深重的阴影，显得愈发疲倦和孱弱：“我知道错了，你别骂我了。”

    林故渊慢慢在他身边坐下，换了方向，让他枕着自己肩头，抚着他背后长发，语气里带着隐隐的爱昵和纵容：“不是总抱怨没人管么？现在有人管着，又不听话，你这个人，好赌、贪酒、任性妄为、色胆包天，你再这样，往后我们在一起，要打的架多了去了。”

    他皱着眉头，明知梅间雪放他进来是要他做告别之语，可他心志坚定，打心眼里不相信谢离要遭此劫难，更不愿说那些灰心之词，想起曾对梅间雪抛出“世人对他所有辜负，我一个人担”之语，看着他病中颓丧，一股世间男子面对心上人时皆忍不住的爱护之情油然而生，心意之坚越是不可转圜，低低道：“我以前对你不好，一是正邪有别，二是昆仑山人人如此，我自小压抑冷漠惯了，不觉有什么不对，往后我为你改，一日改不了、改一月；一月改不了，改一年，我不信一辈子改不了。我能为你让步到这种地步，你不能再想着是要救你的命，才、才……”

    他表白到这份上，脸上热辣辣的，既羞愧又心动，感觉怀里的人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谢离温驯的伏在他肩头，语声温柔，如同呓语：“故渊，五年了，认识你之前，我在江湖上四处流浪，每日如同行尸走肉，没人知道我是谁，没人叫过我的名字——”

    “我们流落开封，在客栈避风头，我总抛下你溜出去喝酒，你都不生气，帮我倒水洗脸、背我上楼、为我换衣裳，对我那么好……我起初还嫌你碍手碍脚，到那时才知道，有一个深夜等着我的人，有一个爬也要爬回去的地方，真好——”

    林故渊认真倾听，越想越是惊讶，平日里总觉得谢离为人神秘莫测，有时又甚为凶恶，若不是时运不济，该是个叱咤风云的狠角色，怎么都想不到他在弥留之际竟像个孩童一样缠着自己叨叨念念。

    他突然懂了谢离为何不肯服解药的另一重隐情，孟焦蛊毒夺人自由、乱人心智、践人尊严，谁碰上它便要被毁去一生，可对谢离，竟误打误撞的成了一线最坚韧的羁绊，将他如浮萍绑于水底，难道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用孟焦把他强留在人间？

    他心中感慨，听到他说“你对我那么好”，一直强忍着心酸终于失控，用力勒着谢离的后背，失声道：“我对你好什么好，你这没见识的蠢货，根本不懂什么是好。”

    谢离静静看他，不发一言。

    林故渊狠狠揩去眼角的水迹，“以后我对你好。”

    谢离微微一笑：“好，我等着。”又长长叹息，在他耳边唤道：“小娘子。”

    林故渊面孔一僵，方才所有呵护体贴之情全被他这一声憋了回去，谢离笑嘻嘻的看着他表情变化，道：“好久没逗你了，我每回这么叫你，你都生气。”他仿佛想起了从前二人相识的点点滴滴，面露留恋微笑，“你这个人，冰一样的性情，唯有生气时有几分人味。”

    林故渊皱眉道：“我没生气。”谢离笑道：“还说没生气，那你让我再叫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