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拥有上一世记忆,知道此次治水,刘桓学了刘甯的疏通之法,却挨了骂。他手下没有刘甯的能工巧匠,不会精打细算,用同样的法子,却在户部高出一半开支,反而惹来圣上猜忌贪墨,被一通彻查。刘甯顺势使计,果真被揪出了吏部几个卖官鬻爵的官员,让刘恒元气大伤。
    秦衍风将一沓方案随手搁在桌边,断言道:“这法子用不得。”
    刘桓没想他潦草看了一眼,立刻否定。他追问:“为何?”
    刚得到方案,他就和手底下的幕僚论过,皆觉此乃极佳的良策。
    秦衍风眉宇间一片镇定,他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食指,指尖沾了酒水,在桌上从容画起草图:“禹州虽与鲧州相临,但地形不同。鲧州十三里外,便是飞马河,七殿下塞旁决以挽正流,筑近堤以束水攻沙,筑遥堤防洪水泛滥,这些举措都建立在有飞马河分流的情况下,对洪水和泥沙有调整作用。但禹州地势较鲧州更高,西南两边荒山环绕,若要疏通,翻山越岭倒腾泥沙,需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倒不如直接堵!”
    “堵?”
    刘桓惊了一跳,他仔细想了想,忙皱眉驳斥,“如何使得?便是连三岁小儿都知晓,治理水患,宜疏不宜堵。衍风,你让我堵,岂不是将我推入火坑?”
    “二殿下言重了。”秦衍风已然在桌上用酒水绘出了禹州简单的地形图,叫刘桓来看,“禹州地势高,沩水北下游便是鲧州分支。加固堤坝,将南边的龙口堵住,洪水自然而然从北流入鲧州境内。七皇子不是在改道疏通吗?那就移祸江东,将烂摊子撂给他便是了。”
    刘桓眼神微微发亮。
    是了,父皇只让他们治理水患,只要禹州安稳,管他是疏是堵。
    刘桓琢磨了一会儿,却又拧起愁眉,指着桌上未干的地形图,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南边的龙口宽近二十丈,水流湍急,要将这里合堵住难于登天!”
    对此,秦衍风早就找到了应对之策,丝毫不觉慌乱,沉静道:“河面宽,水流急,可先堤坝墩子分割成数分,这样一来,决口增多,但水流量会下降,这之后再慢慢封堵。”
    这个法子着实大胆冒险,此前还从未有人这样做过。
    刘桓犹犹豫豫道:“这样很可能会决堤,决堤后,又要重新建堤坝墩子,工程量更加浩大。即便吾应允了,那愣子王巍也绝不会同意的。”
    秦衍风知道刘桓是个畏首畏尾的性子。
    他沉默了一瞬,旋即起身,宽袖两拢,朝他微微一拜,端的渊渟岳峙。
    “在下深知殿下顾虑,为确保万无一失,请准允我与殿下同去禹州。”
    刘桓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要知道,他此前央求秦衍风多次跟随,都被婉拒。
    待反应过来秦衍风这次主动请命,陪自己南下禹州,顿时欣喜若狂地站起身,伸出双臂,朝将秦衍风虚扶一把。
    “衍风,你说的可是真?”
    不怪刘桓担忧,秦衍风隐瞒了三年身份,装傻作痴,只深居裕国公府,替他暗中出谋划策。乍然要去禹州,没一个月,怕是回不来。
    秦衍风微微一笑,道:“殿下放心,家中已打点妥当,必不会起疑。”
    刘桓下意识便问:“那你新婚的娇妻呢?如花美眷,也舍得让她独守空房?”
    刘桓作为皇子,文韬武略资质平庸,没有匡世经纬的才能,却格外重欲贪色。不到三十,府中已养了燕瘦环肥十几美妾。叶溱官职不高,但叶荷萱的美貌却在京城里排得上号。当初叶荷萱嫁入裕国公府,刘桓私下里没少拿这件事戏谑秦衍风,说他艳福不浅,借痴傻行床笫之欢,定然别有滋味云云。
    秦衍风习惯了他满嘴荤话,对此不置可否,但心底忍不住想到刚才书肆中的叶荷萱。
    她不像前世那样,浓妆艳抹,富贵满身。未施粉黛的容貌,苍白病弱,穿着一袭藕荷色的春衫,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楚楚可怜。
    秦衍风记得,名叫翠浓的那个丫鬟,很怕叶荷萱。
    可方才,他竟然看见翠浓朝叶荷萱娇嗔?
    他犹记得,叶荷萱极其讨厌猫狗。
    当初秦信宇养了一只才足月的奶狗,那狗不小心冲撞了她,叶荷萱便命她手底下的徐嬷嬷,将那狗偷偷捉来溺死,害秦信宇哭了好几天。
    这一次,叶荷萱非但没将那只流浪狗棒杀,还不顾脏污,亲自弯腰抱了起来。
    她摸着小狗的脑袋,眼眸明亮,脸上露出纯净柔软的笑容。
    那笑,几乎将他眼睛都晃花了。
    秦衍风甚少出神。
    思及刘桓在场,他立刻回神,对刘桓笑了笑道:“殿下何必拿此事打趣?你知我此生心系段侍郎之女,旁的莺莺燕燕再入不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