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67现实 跑路还是很快的。

作品:《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建城?

    无论是没有离开过梧州的祝青叶, 还是已经“见过世面”的祝青君与路丹青都不太能够理解为什么祝缨想要在这里建一座城。

    祝青叶略懵懂些,祝青君、路丹青则是经过事的,尤其祝青君, 与项乐合作管理甘县,一个还算现成的摊子就有许多的麻烦,何况从这一片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上起一座城呢?

    建一座城是很困难的, 眼前这片地方还不归她们已经是最小的问题了,拿下这片地方之后,才是问题的开始。建城需要人口,初建的时候最好使用大量的壮劳力,同时需要建材、规划、施工的粮食供应等等。这其中最难的是对大量青壮的组织、调度。

    建好之后,这个城不能空, 得住人, 人是要生活的。最起码的,要有吃喝。这些人也需要管理,同时还要维持最基本的秩序,能够让这许多的人可以比较安全地生活,同时还能约束这些人不逃亡。还要有土兵、有衙差等等人。

    眼前这一片平原, 倒是比较适合耕种,也需要耕牛、种子、灌溉等等等等。

    这还是在风调雨顺、没灾没祸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这一片会不会到了冬天就像北方一样的暴雪,又或者河水不定时发一发疯,把一年的辛苦都给洗个干净。

    等闲是无人会想干正这么一件事的, 因为基本上干不成。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祝青君从腰间袋子里掏出小本子来,把“建新城”这条记下了。

    如果在这片土地上还有一个人能干成这件事,也就是祝缨了。想不明白,就先记下来, 要么慢慢琢磨,要么就等后面应验。然后再分析总结。

    这是祝青君的经验,也是祝缨身边的人普遍养成的习惯。路丹青等人也掏出小本子来记下了,同时随手写下几个词记下心中的疑问。祝青君还顺手在自己的小本子上画了个简图,点了个点,标记地方。

    收好地图,一行人冲下山去,此时他们携带的货物已经不太多。一行人走得比较快,下山之后祝缨几人就勒住马,随从中一个中年男子与一个年轻姑娘鞭马上前,道:“姥,这里我们来过,走这边。他们有寨子的。”

    西卡、吉玛都有商人到吉远府经商,也有商人到别业贸易,但祝缨都没有雇他们做向导,而是用了府中常与过往商人打交道的一对叔姪。他们曾出过远门,也会吉玛话与西卡话,还算合适。

    在他们的带领下,祝缨等人当天晚外住进了一个寨子里——这一片平原自然是有人居住的。不但有人住,还有有耕种。祝缨等人沿途见到了稻田,发现这里已经有了简单的灌溉用的沟渠,稻子长却不太如山外,连祝县这样的山间田地也不太如。

    祝缨不由心痛:白瞎了这么好的地!

    寨子里的人听说来了外地的商人,也都围过来看。祝缨也还拿着之前在西卡家的说辞:“我阿爸前年死了,我才当家,要养家的,就出来看看买卖能做不,带了一点货试试,也探一探路。”

    说着,就展示了一点样品,引来人围观。

    她的吉玛话略带一点口音,与“才当家头回过来探路”的情况相符,倒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怀疑。只是小孩子们看着她们的佩刀有点移不开眼睛,也有人嘀咕,说她们的兵器比自家的要好。云云。

    她们找了一处离外围的大房子,祝缨拿盐当报酬付的房费。房主一家七、八口人,衣着还算得体,却又不太光鲜。男主人不要盐:“你有铜钱不?”

    祝缨有些诧异:“你要铜钱?为什么?路上他们更想要些东西的。”

    男主人道:“你有针,给我三、五,不十根!盐,我们这里却不太缺的,只有铜钱与生金,能换别的东西。”

    祝缨数针给他:“针可贵哩!你要了针,我可就没有铜钱给你了。这路上,他们也不给我铜钱。”

    家中女主人提着水瓮走了过来,一边倒水一边问:“那你们拿东西换了什么?”

    祝缨她们的行李已经很少了,不像是卖了货的样子。祝缨道:“与他们约好了,回程再取,省些脚力。他们还要我下回来再带更多的东西,也不昧我这一次的东西。”

    说着,将针递了出去,又问:“你们家哪来的盐哟?要铜钱换什么呢?”

    女主人放下水瓮,收了针,十根、十根指头,很好数,然后一根根小心地别在一块手绢上,将手绢包好,才说:“有盐井。”

    祝缨与她聊开了,才知道他们隔壁的山中,沿着这条河的支流进去,同是吉玛族的另一大寨,有一处盐井。可惜产量不高,卖不太远。但是附近吃盐还算有保障。此外,还有西番商人,也会贩盐。

    不过西番的盐商一般不往这边走,因为吉玛家的地盘颇大,跑过来贩盐不是太划算,西番商人通常是与他们西北的那一处大寨交易。他们寨子也会从大寨那里,再分销一些。

    此处有两处食盐的来源,自然不会太在意盐。反而是钢针之类,虽然本地也产铁,但是技艺不高,更难得一些。

    路丹青心中奇怪,她是在京城相府里呆过的,祝缨当年还做过户部尚书、征过西番,且与鸿胪寺颇有渊源,身边的人稍一留心,就能知道这西番缺茶又缺盐,对榷场的需求很迫切。一旦停了榷场,不但会着急,还有可能跳起来打人。朝廷也是,觉得西番不老实了,往往以取消或者减少贸易作要挟。

    但看祝缨一脸平静,她也没有问出声——她一个商人的随从,是不应该对西番有这样的了解的。

    祝缨与房主做完了交易,又套了一些话,着重问本地人口、谷物亩产有多少、都怎么种……等等。聊到饭熟,才要吃饭,头人家的管家又来,要祝缨等人带上货物去大屋。

    祝缨抬手扒了一碗饭,一抹嘴,才带上些样品,与青君等人到了大屋。

    头人家是见过世面的,虽然也对丝绸等物表示了喜爱,也没有将眼珠子粘到丝绸上摘不下来。头人往祝缨一行人身上多看了几眼之后,又向祝缨买针。祝缨都答应了,头人则以生金付账。管家拿出一小袋生金,祝青叶伸手要接,管家却飞快地将布袋收回。

    青叶有点吃惊,管事却问了出来:“你这跑腿的,这几个女子怎么卖?”

    “啊?”

    大意了,这一行人,除了祝缨是习惯了偏向男性的装束,其他女子一直没有女扮男装的需求,包括祝青君,离开西卡的地方之后也就穿回了原来的衣裳。祝缨待人还算不错,给吃给穿、吃得饱穿得好,男男女女在她身边,都挺滋润,看着也精神。看着都是不错的随从模样。

    头人家就想问祝缨买几个奴隶。

    祝缨马上反应过来,道:“不卖,我往前走路还要靠她们呢。”

    头人有些不快,道:“我给你向导。”

    祝缨摇头道:“她们另有用处。”

    头人对管家道:“你对他说。”说完也不走,坐在那儿瞪着祝缨一行人。祝青君心头冒火,左手按在了刀柄上,右手却要攥住了路丹青——路丹青一个头人的女儿,亲爹再不重视她也是头人家,气性极大。祝青君得防着她暴起当场杀了头人,不好脱身。

    祝缨却看不同恼怒来,她与管家交涉许久:“今天拿到大屋来的这些东西,我就没打算带回去,都留下来给头人,但人不能留。”

    管家道:“这些可比女子贵重,你能将这些留下,为什么不能将这些女人留下呢?”

    “我不但要往前走,还要回家呢?回去的路,少了她们不行,头人给我的奴隶,恐怕不顶用。她们得陪我走完这一路。”

    管家道:“一个也不能留吗?”

    祝缨道:“既然不能都留,把她们分开有些不忍心。这样,这些货,请头人看一看,有什么喜欢的,我下次捎回来,您现在付定金就成,下次我来,结尾款。我下次来,会带一队像她们这样的女子,但这次不行。”

    头人突然动了一下,问道:“你有多少女人?像她们这样的吗?怎么卖?”

    祝缨估算了一下,又问道:“您想要多少?”

    “十……二十个!”

    祝缨道:“好!我手上有更多,两百个、两千个也有的。不过,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人、物都不会白送了,您准备好代价。”

    头人遗憾地看了看她腰间的长刀,又看了看她的身高,道:“好吧。我要三十个。”

    “可以。”

    “不要老的,都要像她们这样的年纪,要干净整洁……”

    他提了许多的要求,祝缨道:“不但干净得落,也都很懂事,我把她们都教得很好,她们什么事都做得、哪里都去得,也不抱怨苦、也不抱怨累。高兴了会唱歌,饿了会做饭,会织布做衣服,也会陪人说话聊天,都是顶顶好的姑娘。”

    头人咧了咧嘴,道:“好吧。”

    祝缨也不收货,空着手带着祝青君等人离开了大屋。回到了住处,几个人再也忍不住了,跑到祝缨面前,压低了声音:“姥!这人太可恶了!”

    祝缨道:“知道,知道。”

    路丹青气个半死:“姥,您答应了,有两百个、两千个人会过来,我要领一千人!不踏平他的狗窝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祝青君道:“别与我争。”

    祝青叶也生气,却忍住了没说话,只跟着大家一起跪着,然后假假地掉两滴眼泪。

    祝缨道:“好了,回却我自有安排。今夜睡觉都警醒些,明天早上与这家人吃一样的东西,他们不吃的,你们也别动。只要寨门一开,咱们立时就走!”

    “好嘞!”

    答应完了,路丹青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姥,西番不是也缺盐么?”

    祝缨道:“那要看是怎么缺的了。西番有盐池,也产盐,不过互市的盐便宜,他们愿意多进些。他们自己产的盐也往外卖。再说了……唉,产盐的人凭什么要顾及到百姓能不能吃上盐呢?”

    路丹青顿悟,脸上一红,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路果,暗骂自己愚蠢。西番人卖盐,不正是与路果倒卖梧州盐是一个道理么?

    祝缨道:“好了,休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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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她们吃了早饭,也不再卖货,匆匆带上余下的一点货物上马离开,又往下一处走去。

    如果能够站在极高的地方、以极佳的视力来看的话,这一片平原在地图上面积并不算大。然而天地宽广,人类何其渺小?不要说沃野千里,人的目力所及,连十里也看不到,因而这一片平原在行人眼中就显得尤其的大。

    祝缨这样到过北方大平原的人还罢了,从未离开过梧州的几个随从从最初的兴奋开朗,竟渐渐地生出了一丝畏惧之心来,紧紧地跟着马队,生怕掉队。

    平原上的路显然没人用心修过,修过的路与天然踩出来的有明显的差别,但好在地势平坦,千百年来无数人用脚底也算踩出了一条路。路边不远处,不时有些田地,看起来打理得不太能让人满意。

    走不多久,田地就消失了,只余大片的荒野。

    又走一阵,又看到田地,她们就知道离下一个寨子很近了。田间,一个人挥着鞭子,却不是抽打牛马拉犁,而是惩罚着偷懒的奴隶。奴隶们即使在干着活,手脚也不得自由。

    祝青叶看得气闷,祝青君只扫了一眼,又开始丈量距离,她用远处一座高山定标,慢慢与几个算术好些的不时停下来画个图。进入平原之后没多久,队伍里的大部分人都渐渐放弃了记路。

    广袤的平原,与迷宫一样的深山,是两种不同的难题!对她们而言,有时候山还好画一点。现在就只剩一个祝青君能画,一个祝缨能看得懂了。

    她们并不顺着一条路笔直地走,不时地走上岔路,期间,她们又去过几个寨子。祝缨的规划,不但要去最大的寨子摸底,还要去所谓生金矿看看,对了,还有铁,顺便去隔壁看看盐井……

    最后,才是到最大的那个寨子里。田里的稻子、野地里的荒草在她们不断的行进中渐渐变了颜色,由浅绿而至深绿,又慢慢染上了点点的黄。

    祝缨终于到了吉玛家最大的寨子外面,这处寨子外墙是石头,占地颇广,符合了“山中大平原”的气派。到得此时,祝缨也算摸清楚了,这片平原面积是无法与北地相比的,上面也散落着几个寨子,有一些人口。其中有一个寨子的位置还是她比较看好的,想建新城的。

    这里也不查什么身份——因为也没有什么户籍之类,里面的人却比其他寨子多,不时还能听到西番话,甚至一些不太标准的官话!

    它还有客栈!祝缨等人找了个住处,包了个小院儿,此时她们身上的货物已经所剩无几了,地图倒是画得差不多了。祝青君等人为免麻烦,也都作了男子打扮,太阳将她们晒黑了好几层,路丹青的脸上微微有些爆皮。

    货少了,祝缨也就不高调贩卖了,她带着祝青君等人出门,慢慢地看着这座城,祝青君一面记路、一面又估算着这里有多少人,真打起来需要怎么进攻才能减少损失……

    如是数日,也没有一个头人要叫她们去看货,反而是祝缨看到了一些西番人,竟还听到了有人说奇霞话。想来交通不畅,也只是相对,并不至于让人一点交流也没有的。

    她瞄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为防生事,她一声不吭,很快地钻进了人群里。

    数日下来,祝缨与祝青君将大寨逛遍,祝缨正想是否见一见头人时,客栈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祝缨心头一动,快步走出房去,悄悄往声源处看去,忽地心头一动!祝青君突然出现,手里揪着一个人!

    祝缨很快记起来,这是一个吉玛的商人!之前她出巡的时候,顺捎带过,还跟人家打听了许多事儿!这次之所以只用自己人,没有另聘向导,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之前打听过了。

    祝青君道:“姥,这个人鬼鬼祟祟,盯着咱们,不像好人!”

    祝缨指了指声源处,问那个商人道:“是吗?”

    祝青君抽出刀来,毫不犹豫地往此人大腿上扎去!这人吓得忙说:“不怪我、不怪我!我只是觉得像!他认出来是大人,就说,要告诉头人……”

    祝缨道:“撤!笨重的东西都不要了!”

    她们如果只带上马和一点生金,跑路还是很快的。,